《心怀不轨》苏树

7、第七章 缺钱

　　沈画曾经很多年看过云慎弹钢琴，他老师说他是个音乐天才，他有很好的乐感，外形条件也完美，手指长度可以完美跨越所有的弧度。他弹琴的时候是优美的，不闭着眼她可能会忽略音乐的美妙，只来得及花痴他姣好的身形。而她自己就不行，即使如闺房情趣一般跟着他学过几天，最终在没节奏感的打击下打退堂鼓。

　　傅绫跟云慎还是不同的，他弹琴时候的表情并不沉醉，即使她只看到一个侧脸。就像是应付作业一般，只是机械地动着手指，不管多么炫目的技巧，他的表情无悲不喜，只剩下独属于自己的冷硬。沈画闭了眼，音乐像是机械的电子音，音符根根清晰地炸在脑海里，没有可以领悟的意境和心情。沈画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一曲罢，他的手指还落在琴键上，后音刺耳地拖得老长。场下学生的表情各异。

　　他站起来的时候，沈画以为他会依旧冷硬，却在他的脸上看到近乎于微弱的遗憾的表情。

　　他摸索着，在边上老师的搀扶下，站到讲台上。整个场景除了他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他轻声咳了下，开口：“抱歉。”

　　一如既往，沙哑的像是被掐着嗓子发出的声音。

　　那些学生刚才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这时候才露出惊讶的表情，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他低垂着眼睛，抿着唇。

　　像是感受到主人的焦虑，沈画脚边的娜娜也站起身躁动地走了两圈。

　　“我并不擅长钢琴表演，除了作曲和钢琴技巧我一无所能。”

　　对于能言善辩的老师而言，傅绫这样并没有难到他，甚至像一开始就知道一样，他笑着说道：“傅绫老师，他有卓越的创作能力，他也曾在挫折面前自暴自弃过，可是如今的他客服身体的缺陷，刚才高超的技巧你们也看见了，即使乐感可能稍显逊色，可技巧却是卓绝的。更何况傅绫老师的创作能力在全国都是顶级的。傅绫老师不善言辞，可是他肯站在这里用自己来励志你们，连视力都不是问题，在座的各位还有什么理由懒惰……”滔滔不绝的鸡汤，有人一脸自愧不如，有人一脸跃跃欲试，难得的傅绫唇角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可能是一个优秀的音乐家，可沈画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改变自己孤僻的性格，站在这个巨大的教室里，以出丑去鼓励别人。

　　故事讲完，正式上课。

　　沈画看着他转过身用手指去摸索着黑板的位置和尺寸，手里拿着马克笔，利落地画下几段音符。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不清晰，可话却多起来，似乎终于在了自己擅长的领域。

　　低下的学生终于露出惊叹的表情，有些女学生出现迷恋的眼神。沈画眯眼看着，那种身姿面容确实是吸引人的，尤其是黑板写字的利落，转身回头的自信，像正常人一样流畅。只可惜他还是个盲人。

　　直到老师说一节课要结束了，沈画才感觉到小腿有些发麻，低头看娜娜已经睡着。教室里出现一阵遗憾的呼声。

　　“傅绫老师还有什么要说的？”

　　傅绫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有大胆的女学生喊着“傅老师能不能留下手机号”，一阵哄堂大笑，呼声却多起来。

　　他扬起手，教室又安静下去，“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天生坚强的，只有你自己拯救自己。”

　　听起来励志的一句话，却像是孤独的毒鸡汤，无头无脑，沈画捂着嘴唇要哭却流不出眼泪。

　　课目结束的时候，傅绫被花痴的女学生包围，连老师的喝斥也不管不顾，他的表情又变得冷硬，也有些手足无措。

　　娜娜一跃而起，在外围“汪汪”叫着乱窜，倒有几个人吓得跳开，也有爱狗的学生喊着“好可爱的拉布拉多”。

　　傅绫焦急地在里面喝斥娜娜，怕它伤到人。

　　沈画站在门口没有动，直到傅绫被老师拉出来。

　　“傅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她笑着开口。

　　虽然很浅，可她还是看到傅绫轻轻皱了皱眉头，“沈画？”

　　“是我。”她牵过娜娜的狗牌，扶着他的胳膊递到他手里，对那位老师点点头，“有我在，你去忙吧。”

　　那老师当他们是朋友，也就放心地点点头离开了，“那就拜托你了。”

　　傅绫冷硬地笑了笑，“真巧，那就麻烦你带我出去了。”他的下颌轻轻动了动。

　　走出很远沈画还能感受到身后女学生们的眼神。

　　“傅先生这样不方便，怎么会来音乐学院上课？”轻轻扯着他的袖子，随意问道。

　　“嗯，有钱拿。”他倒不掩饰。

　　沈画有些惊讶，“傅先生很缺钱？”

　　傅绫抿着唇似乎觉得她问了一句废话，最终还是回道：“没有谁会觉得钱多。”

　　沈画点点头，想着他看不到，又赶紧说道：“有道理。”

　　“傅先生最近没有去我们店里定蛋糕了。”已经到楼下，一片落叶落在娜娜的头上，它甩甩脑袋，将落叶抖落。

　　“哦，娜娜吃腻了。”

　　沈画说道：“我们店里蛋糕品种比较多，可以试着换一种，当然傅先生也可以尝尝。”

　　“我不跟狗抢食。”

　　“……”沈画无言。

　　“傅先生去哪里？要我送吗？”走了一段她才想起来这人没说目的地。

　　傅绫顿住步子，即使看不见，还是回头看着她，像是带着黑色美瞳的瞳孔一片漆黑暗淡无光。

　　沈画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他竟然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麻烦送我到停车场，司机在那里。”这次她看到除了嘴巴以外的地方也在笑。

　　两人相对沉默地走到停车场，傅绫主动开口道：“沈小姐也想被我励志吗？”

　　沈画没想到这人这样直接，怔了一下才棱模两可地回道：“啊。”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励志的故事，无非就是舍不得，不然早都离开了这世界。”

　　“傅先生是舍不得什么？音乐？”

　　像是她问了什么可笑的话题，他偏着头笑，“活着当然比死人好。”

　　“沈小姐还没说，自己遇到了什么事需要励志？”

　　沈画心想这人也不是心理咨询师，倒是摆很认真的态度。

　　“我老公死了。”她回应的也直接。

　　傅绫表情怔了片刻，动了动嘴唇，不知是笑还是要说，最终也只是牵着娜娜离开了。

　　沈明泽出来的时候，沈画正坐在校园林荫的石桌边捧着一杯热咖啡吹风，桌上被她铺了一层金叶子。

　　“你不是说肚子疼吗？吹风不怕更疼。”

　　她摆摆手，“拉个肚子就好了。姑姑你估计教授那里茶喝多了，没给你买咖啡。”

　　沈明泽坐在矮凳上，高跟鞋撑的脚不舒服，又站起来，“瞧你抠门的，别坐了，回去了，任务完成。”

　　“姑姑，汪怡宁教授今天接待那个学生是傅绫吧？”沈画坐着没动，抬头问道。

　　沈明泽居高临下，将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不咸不淡不悲不喜，像是谈论一件并不甚感兴趣随口问出的话茬。

　　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今天对傅绫这么关心，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画画虽说你肯转移注意力也是好的，但是你也选一个好点的，姑姑可以给你介绍，傅绫那人脾气古怪又瞎，别给自己挖坑。”

　　沈画笑着站起身，“姑姑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刚好看到他在校园里，记得汪怡宁教授说不方便的学生，自然想到他了。刚才你不还跟我说女人能做的事有很好，不要执着于感情吗？”

　　“话是那么说，可是人和人终究不一样，有人要执着于感情，也不能拦着人家不是？”沈明泽遗憾地回道。

　　沈画站起身拍拍屁股后面的灰尘，“好吧，姑姑你请我吃火锅吧，今天这么冷。”

　　跟沈明泽吃过饭，沈画回到沈宅接云衡，进门的时候他正端坐在柳惜云身边看图册，低垂着眼睛，睫毛时不时动一下。

　　沈画想象云慎小时候的模样，是不是有重叠，倒是想到白天那个人低头抿唇的样子。

　　离开沈宅她又去隔壁转了一圈，将门落了锁，转身看到云衡坐在车里望着她。

　　回到车上，她扯嘴笑，“今天在奶奶家吃的什么啊？”

　　“妈妈，你为什么总是要回那边看看？”她没想到孩子这么直接。

　　他的表情很平淡，似乎从他生命里离开的那几个人他都不记得了。可能真的不记得了吧？毕竟那会才几岁？两三岁的孩子能记住什么呢？就连沈画自己也只记得幼儿园以后的事。

　　“那里啊，有妈妈的宝藏。”她安抚地笑笑。

　　“奶奶他们不喜欢你过去，每次你过去他们都不高兴。”

　　沈画依旧笑，“因为妈妈没有把宝藏分享给他们，所以他们不高兴。”

　　似乎觉得她在骗人一般，云衡摆出不信服的表情摇摇头，“妈妈，我知道那是我们以前的家，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纪事。”

　　云慎出事后，沈画就将云衡送去了远方亲戚家，所有的后事他都没有见过，最多知道自己的爸爸爷爷奶奶消失了。就像没有感情无关紧要一般，他回来后也只是问了一句去哪里了，再没有吵闹和想念。也许她不知道。

　　她没有再看云衡，冷着脸开车。

　　“妈妈，爸爸他们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她曾经准备了很多答案，如果孩子问起，她怎么回答，可真的问起来了，她竟然不记得一条，撒谎的嘴巴都张不开。是啊，我也想知道你爸爸去哪里了。

　　她想云衡是个怪异的孩子，如果她不回答他必然也就不问了，这样想着便心静下来，从以前到现在她都没怎么变，鸵鸟思维。

　　他果然从期待的眼神变得冷却，然后回过头去。她想她是个失败的母亲，连跟孩子基本的交流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