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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云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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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一声轻呼突然响在屋内,闭眼的沈画惊得睁开眼,走出小门。
“妈妈?”神情已经敛了回去,眼眶还有些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说一声,这里也没收拾,灰大很,快跟妈回去吧?”脸上不动声色似是什么异样都没有,语气却遮不住小心翼翼的祈求。
沈画呆呆地说:“好。”
柳惜云这才舒了口气,过去拉她的手,回身将屋门院落都落了锁。
昔日熙攘的云家,如今人去楼空,破败得像是危楼,不知名的杂草藤蔓已经蔓上了屋檐,燕子在檐头筑了巢,“吱吱”叫着。
沈画在家里住了几日,一如以往,难以入睡。她闭着眼数羊数水饺,吃安眠药,怎么都不能安睡,只好夜夜开着小灯抱着那个相框发呆。
云衡见到她的时候,只是沉静地看了一眼,叫了声“妈妈”,再没多余的动作表情,这孩子并不恋她,就跟她不恋他一样。这两年她并没有跟他相处过几日。
云慎刚走那年,爷爷做主想把云衡的姓改沈,也算是让孩子摆脱过去,可是沈画哭着死活不肯,甚至下跪请求。云家散了,没了,只剩下这个幼子,而她自己也不愿摆脱云慎给的一切。只好作罢,可还是改了名——云荆,希望他能披荆斩棘一路向前,云衡便做了小名。
餐桌上,柳惜云看一眼她的黑眼眶,小心地说道:“衡衡一会要去上幼儿园,你送他吧?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门口的云衡正自己调小书包的肩带,低垂着眼睛。
沈画拿起勺子的手顿了下,迅速舀起一勺稀饭,低着头没抬眼睛,“好。”看到他们她忍不住眼泪。
柳惜云脸上一喜,又悄悄叹口气,眸间说不出的惆怅。不指望她再找个男人结婚了,只求她能多在家呆几天,看看他们这些老人和孩子。现在连她能在家待多久都不敢问……本以为是天生一对的良缘,谁知撑不过三年连一辈子都搭了进去,早知今日当年是如何也不肯让他们结婚。
沈画拉着云衡的小手,那孩子一直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只乖乖跟着她走。
“刘叔,你今天不用送了,我开车带他过去。”沈画弯下腰,跟车里的司机说道。
刘叔应了声,下车将钥匙递给她。
沈画打开车门,那孩子自己坐到副驾驶,自己系安全带,她怅惘地叹口气,发动车子。
“幼儿园好玩吗?”她试着跟他交流。
“还好。”云衡紧紧捏着书包的带子。
“有没有很要好的小朋友?小姑娘有吗?”她努力促狭地笑,笑到最后带出一丝痛。青梅竹马就像一根刺竖在心里。
云衡却抿着唇不再开口。
沈画努力回想两年前这孩子的模样,是不是跟现在相同。那会他也多是跟他爸爸爷爷待在一起,下棋钓鱼散步,就连喂饭都不用她插手,相处不多,可她还是记得他“咯咯”笑声的。一道坎,砍碎了所有人的性情……
幼儿园门口已经有很多大人来送孩子,停好车,拉着云衡的手向前走,他看了两眼玻璃橱窗的巧克力糖果,她一眼就扫到了,驻足问道:“想吃吗?”
云衡却迅速躲开眼睛,撇撇嘴,“不吃,奶奶说对牙齿不好。”
她愣了愣,自己的妈妈一如过去一般严肃苛刻,可是不一样的是这孩子并不像她那样叛逆,乖巧地令她难过。
“晚上外婆来接你,妈妈有事。”将他的手递给老师,摸摸他的头。
那孩子快速转过身,轻不可闻地点点头,挣开老师的手,自己向教室走去。
“你好,你是云荆的妈妈吧?”年轻的女老师笑着跟她说话。
沈画愣了愣,云荆?很快便反应过来,牵着唇角笑了笑,点点头,“你好。”
“一直都是他奶奶来接送,也不见父母,你们工作很忙吧?”
沈画有些惭愧,眸色闪了闪,不置可否,正要转身离开,那老师又开口道:“之前跟他奶奶说过,这孩子很有钢琴天分,乐感很好。之前音乐学院的老师来我们园里指导学习,想让这孩子去上他们的幼儿班,希望能从小培养,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沈画想了想,从门口看向教室,那孩子正坐在小凳子上,翻着小儿画册。别的孩子嬉笑打闹,唯独他安安静静,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老师似是了然,又说道:“这孩子一直很安静,也不太说话,虽然挺听话,但是小孩子还是要有一些天性,你和他爸爸尽量还是多陪陪他。”
“他爸爸就是弹钢琴的,就让他去吧。”沈画似是没听到老师说什么,答非所问地说道。
“啊!看来真的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那我回头就给音乐学院那边回复。”
沈画都走出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老师,他爸爸已经不在了,我希望你以后能不在他面前提起爸爸的事……”
那女老师一下神情变得尴尬,夹杂着同情和歉疚,“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突然想起上次让小朋友讲自己爸爸的事,云荆第一次违抗老师的意志,坐在下面没有动。她当时以为是跟爸爸闹了脾气,这孩子也一向听话,便没有为难他。
沈画走出很远她才后知后觉猜测到一些事,是不是那个人?两年前双城青年钢琴家家道变故那个事……姓都是一样……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沈画一个人走出幼儿园,停在那个小商店门口,看着透明瓶子里放着的廉价巧克力,深吸口气最终还是上前买了两块。
走过十字路口的街角,在等待红灯倒计时的空档拆开巧克力的包装,将半截巧克力咬进嘴里,等待着可可在嘴里融化,苦涩太淡甜味太浓,并不好吃,可是她却急不可待地将剩下的全部塞进嘴里,像是急切地证明自己真的感受过孩子生活的路。
这一刻,她突然第一次有些恨云慎,为什么搅乱了自己的人生,让她无法回头。她也恨自己,为什么一切都明白却拧不过逝去的那个人。
用力咀嚼着甜分过度的巧克力,嘴角还沾着褐色的痕迹,眼睛格外干涸,她想自己真是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灰色的影子晃在她的左边眼下,低头看过去,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正耷拉着舌头蹲在边上,脖子上挂着“导盲犬娜娜”的牌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着它脖子上的狗牌。已经很久没有什么引起她的注意,破天荒抬头看了主人一眼。
那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盲人,带着墨镜,看着前方,甚至可能还耳听八方注意身边的动静,只是看过去那相似的高度,她便贪婪地多看了几眼,直到绿灯嘟嘟的声音响起,导盲犬擦过的她的腿弯,那人像一阵风擦过她身边,衣边也没有扫到。
都说,那个人离开后,所有的人都像他。沈画一直都知道,所以看着又一次相似的背影,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跟着人流向前走去。
自你走后,所有的人都是你。
她想必然是因为很少见到街上有盲人,所以难得好奇地跟了一段路,直到那人进了便利店,用手摸着商品装进购物框,黑色的娜娜便一直蹲在脚边等待。
付了钱,一人一狗又走了出去,沈画控制不住地紧紧跟随着。
“小姐?你跟了我一路了,有事吗?”沙哑的声音像沙子摩挲,跟他姣好的面容身姿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画这才回过神,愣了片刻才发现正处于一条寂静的无人的小巷。
“你怎么知道……”她愣愣地开口。
那人虽然正对着她,却没什么表情,勾了勾唇角并不像笑,“当上帝收回你一项感官,必然能开发你其他的能力,比如耳力……”
她顺从地闭上眼,黑暗里耳边嘈杂的城市声音一下灌进来,就连拉布拉多伸舌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能辨别出你的脚步声。”他顿了顿又说道。
沈画这才觉得有些冒犯,“不好意思……我只是心情有些低落,很羡慕你明明失明却努力地生活……有些惭愧……也好奇……”
那人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这次的唇角真的带出了笑,却满是嘲讽,“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如果时间也没用,那就只好等死了。”
这人讲话的语气很平淡,说出的话却刺耳,沈画不知道他是治愈了还是在等死,却一瞬间更觉得难过。她也在等时间。
那人牵着狗已经离开,临走前说:“不要再跟着我了。”她还在原地,后退两步靠着墙壁,思考自己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