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终有时》一介人

6、京都盛景

　　庆喜那儿，早有人回禀了花朝一天的见闻经历，却漏了神社的一断。知道高杉没滚回长洲，仍躲在京都逍遥，庆喜简直恨出了血。

　　不把长洲势力赶出京都，自己这将军辅佐也不用再做了！收拾逆贼事小，保护妹妹事大，庆喜大手一挥，把御庭番内的精英忍者拨给花朝调用。

　　但这么一来，庆喜本人的护卫力度，就减弱了。花朝不同意。想要庆喜命的人，太多了。

　　“干脆浪士组给我吧，衷心一等一，剑术拔群，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很好的选择呀。”

　　庆喜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知道花朝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想撩拨美男子。这种事，堵不如疏，而且他有自信，他的妹妹，不会对其中任何一个人动心。

　　他们的血统不容许。只是玩玩的话，倒也无所谓。

　　庆喜准奏了。

　　花朝不可能总去平民杂居的地方，于是只能辛苦土方。

　　天一亮就动身，从京郊的壬生寺出发，赶到二条城，拿了诏令换牙牌，被搜身一次，对口令一次，再被搜身一次，然后才被允许求见公主殿下。

　　真的烦得要命好吗？

　　我一点也不想陪任性的小姑娘玩什么投壶、扔绣球、踢蹴鞠！我是一名堂堂的武士好吗，请让我去和浪人对砍，谢谢。

　　当然，这些话，土方一个字也不能说，他无动于衷地陪着公主殿下发疯。

　　花朝总是娇滴滴的，小跑着，间或回眸一笑，对土方说，你来追我呀，你来追我呀。

　　为了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她可以爬到高高的香樟树上，再张开双臂，对赶来救驾的土方撒娇：“跌下来会粉身碎骨的，你可一定要好好接住我啊！”

　　为了一朵长在池中间的兰花，她脱掉鞋袜，提起衣裳就满不在乎地下水，却踩在青苔上滑倒，半个身子都给绿萍淹没了，还差点带累泳技不佳，却第一个下水救人的土方，一并淹死。

　　因为这些在土方看来，毫无意义又浪费精力的举动，那些心猿意马、情愫暗生，早给丢到了爪哇国。

　　花朝看出来土方的心不在焉，于是很坦然地问他，为什么和自己一起，却不开心。毕竟神社那一夜后，她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了。

　　“您要听实话，我就说实话。”

　　花朝点头。

　　“很简单，我不想当吃软饭的。讨好你，对我的仕途没有帮助。” 特别是，我对你心怀不轨的现在！恨不得每天都离你十丈远！

　　花朝不明白，她天真的道：“为什么会没有帮助？我哥那么宠我，如果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即使为了让你配得上我，也会提拔你的呀！”

　　土方赶紧捂住花朝的嘴，真是怕什么，这位祖宗就说什么。按照庆喜公养妹妹的趋势，能当他妹婿的，估计除了死人就是牌位。当然，还有一层原因，他既然喜欢她，就得成为顶天立地、配得上她的男人。

　　但这一点，也无法直白地道出。

　　土方道：“的确为了往上爬的人，我可以不择手段，但只除了一点，绝不利用女人。说我不识时务也罢，乳臭未干也罢，这个原则，我一定要坚持到底。如果您真的欣赏我，为什么不放了我去，让我施展拳脚，成就一番事业·……”

　　后面还有很多表明心迹的话，花朝记不清了。但这三句，奠定了土方在她心中的终身形象：一个为了忠诚和义理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

　　只是她忘了搞清楚，在土方心中，忠诚和义理的排位顺序。当然，这是后话，我们还是先来看看花朝殿下又做了些什么吧。

　　恩，她特意做了一本册子，用来记录土方的话。

　　比如某月某日，土方说：“我出剑很快，并且敌与我，必死其一！”

　　某月某日：“尽管不是名门出身的武士，但我剑所指处，必是国家的未来！”

　　某月某日，土方说：“能用则用之，不用则弃之，妨碍则杀之。”

　　某月某日，土方说：“为了组织的强大，我可以豁出一切，即使化作魔鬼也无妨。”

　　这就有点厉害了，别人以身饲魔，第一次听有主动成魔的。花朝写信调戏对土方：“你当不了魔鬼，最多是个艳鬼。”

　　土方回：“鬼的种类无所谓，我早已不是人之子。”

　　花朝觉得，随随便便就能说出漂亮话的土方，简直、太、帅、了！幕府第一帅，不不不，宇宙第一帅！于是，从此暗中称呼土方，土方大人，活像个花痴，整天对着布娃娃，歌颂土方大的“丰功伟绩”。

　　虽然表面上，她还是那个发髻比头大，裹十几张绸缎在身上的刁蛮公主。

　　此时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幕府和过激派浪人的冲突直接进入白热化阶段。

　　有人足利将军的头像，偷偷从神庙中取出，搁在街上，供众人“瞻仰”。足利将军是室町幕府的建立者，一举使幕府的实际权力凌驾于天皇之上。

　　偷出前任将军的木制首级，隐射的却是德川幕府，诅咒迟迟不愿动身攘夷的将军，有朝一日身首分离，曝尸荒野。

　　如此挑衅之下，对过激派浪人的容忍便成为奢侈了。

　　打着尊王攘夷旗号的人，并非想要“王政复古”，或将外国人从日本驱逐出去，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倒幕。

　　庆喜始终不愿承认的事实，终于还是发生了。

　　260年不动如山的幕府，在此刻，开始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如果幕府气数尽了，我得代替将军大人切腹呢。到时候，你怎么办，我的小公主。”

　　果然还是找个婆家靠谱。要不把你嫁去萨摩算了。我和长洲必有一站，要是赢了，就把你接回来。要是，我输了，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公夫人，和德川家没有关系。”

　　花朝已经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所幸庆喜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继续说：

　　“花朝，最近我是在想，如果当初家老们选我当将军会如何。如果幕府早一点开始改革会如何？

　　他们为什么宁愿选一只提线木偶也不要我呢？

　　现在，形势不利了，就想起我了。把我推上台主持大局。摊开了讲，在家臣眼中，我不就是将军的影武者，德川宗家的垫脚石吗？

　　到底，我什么地方不如家茂呢？就连你也说，家茂哥哥更加温柔······

　　有时候能想通，就想做些实事守护幕府，有时候却怎么想也想不通，只想逃跑。逃啊逃，逃到世界的尽头，逃到没有人叫我主公的地方。只有我和你，我们两个人。”

　　花朝难过得无以复加，她甚至连尊卑了忘记了，一巴掌打偏了庆喜的脸。

　　难看，太难看了！兄长他，是家康公转世，是难得的奇才，是天降的神通，他不能这样。

　　“大家都指着一个你，你倒下了，水户怎么办？家臣怎么办？幕府怎么办?最重要的，你自己怎么办？长洲那些疯子，一定会杀了你的。”

　　花朝眼里的庆喜，是完美的，除了对自己有些变态的掌控欲。可如今，面对肩膀快被压垮的庆喜，那点人格上的缺陷，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

　　庆喜转过身，再不说话，花朝却知道，不可一世、呼风唤雨的兄长大人，流泪了。

　　她慢慢走上前，跪在他的脚边，将身子匍匐在地，像儿时那样，抱住了他的脚踝。那是一个完全臣服的姿势，这么对庆喜做过的人很多，但只有花朝，印在了他心理。

　　“如果可能，我愿意和你一同逃跑。但是哥，我太了解你了。了解你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了解你生来对权欲的渴望和追逐。你，是为了坐上将军的宝座，才出生于德川家的。这个时候放手，你会后悔的！”

　　兄妹之间的相互取暖，将游离于崩溃边缘的庆喜拉了回来。

　　庆喜想，躲在宫殿里哭，也换不回曾经的自由，只会让自己的敌人嘲笑。

　　他要赶在逆贼得逞之前，先行将幕府旧体系整个粉碎，再重组一遍，让自己愤怒的程度，加深一点，加深一点，再加深一点。

　　他发出敕令：“下令所司代和町奉行，从今往后严格执法，无论平民武士，一旦有不逞之行，即刻处死，以儆效尤！

　　花朝本能觉得不妥，但她不敢阻拦自己的兄长。

　　当其他人沉浸在庆喜胸有成竹的气度下时，花朝却慌了。
　　她能察觉，兄长无言的恐惧。
　　她能听到，他胸腔里的愤怒，
　　她能看到，他实施白色统治时，上天亦有所动，因悲哀，因怜悯，而降下的电闪雷鸣。

　　花朝选择了无视，她只是个女人，只要信任兄长，将一切都交给他，然后静静地等待，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