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妆》宁洛云

2、第二章

　　（三）
　　时隔四年后的惊蛰，狼腾部落再次侵犯晋国，虞子川带着虞家军赴长平关浴血奋战两日。那是虞铮第一次上战场，远远的，他便看到对面狼腾人里那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仇恨的源头，他永远也忘不掉——那正是四年前屠村的首领！
　　虞铮不顾一切一路疯狂的厮杀，手中的利剑直逼狼腾首领！
　　可是他没有想到，身后会有一只暗箭正速如疾风般射向他的后颈——
　　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自乱心智。
　　在混乱的厮杀声和刀剑声中，一道声音突破重重围障清晰的响彻在他的耳畔：
　　“虞铮！——”
　　犹如利刃一剑破开混沌的天地一般 ，虞铮倏然清醒，他停下了脚步，还未回头，耳畔便传来一声利器刺入骨肉的声音，随着身后传来的一声闷哼，在他转身之际，虞清被那只箭的力道推到他的怀里。
　　他看着她紧紧握着刺入肩胛的那只箭，殷红的血自箭身蔓延至她的掌心，从指缝间溢出，他看到她嘴角的血迹，霎时就慌了神，他紧紧的拥住她，仿佛生怕会随时失去她一样。
　　虞清转过脸，看到他无恙，安然一笑：“你没事就好。”
　　他紧紧拉住了她的手，握紧手中剑，垂首望着她严肃而认真：“抓紧我，” 他顿了顿，“有我在。”
　　虞清抬眼对上虞铮如星罡般的眼眸。她这才发现，如今身前这个沉稳鼎立的男人早已不是昔年那个瘦弱单薄，蜷缩在角落目光孤独的男孩。
　　她反握住了他宽大厚实的手掌，重重点了点头：“好。”
　　他为她挡去那些敌人的锋刃。即便那些锋刃会刺伤自己，他也会站在她面前。
　　此次战役，即便伤亡甚众，也让狼腾挫伤了不少，短时间内，狼腾不会再犯晋国城池。
　　虞家军最终大战告捷 。
　　午后，春雨淅沥，随微风席卷苍穹，将屋檐上的瓦和青石路缝里的碧草润透。
　　轩窗下，虞清认真的替他的伤口换药，从容恬淡。今日的她换上了一袭碧色云纱的衣裳，三千青丝倾泻至腰际，裙裾飘然，竟让他不知不觉失神其中。
　　看着她明净的容颜，他忽然想起，原来他们已经共同度过了四年光阴。
　　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她却只是抬眼一笑，佯装责备：“说是要保护我，可你也不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样。”
　　“那么你呢？”他顿了顿，“你又何尝不是为了救我而不顾自己的性命？”
　　她释然，笑容犹如芙蕖般明艳：“因为我是你师姐啊。”
　　“虞清。”
　　他的神情就在一刹间变得专注真挚。
　　虞清不禁讶然，相处四年，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接着她便听到虞铮一字一句，语气低缓而有力：“我只想让你知道，在任何时候，我都会站在你面前。”
　　是像一个真正的男人站在你面前。
　　虞清漾起一抹笑靥，似是没有发觉他的别意：“师弟长大啦，终于可以保护师姐了？”
　　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弟弟。
　　即便如此他亦心满意足，只要能这样与她相伴，或者一直到死。
　　（四）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他以为自己练就一身本领，就能与她一起守卫晋国，守卫他们生存的王城，他就能一直默默的守着她，守着她所有的愿望和一切！
　　可世事往往并不那么尽如人意。
　　大将军虞子川受晋国国君之邀前往王宫赴庆功宴之际，还未到一个时辰，城中突然涌现大队狼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王宫。
　　原来那次的长平关战役，只是狼腾人声东击西的把戏，他们便是趁着那次机会，悄悄潜入晋王城，目的便是想要直入心腹，取而代之！
　　司马将军虞子川，仅仅带领着一众王宫守卫，就把狼腾人阻拦在了王宫门外！
　　然而——
　　即便是骁勇善战的虞子川，终也抵挡不了有心人在背后放的冷箭！
　　放出那只冷箭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心护在身后，那个所谓的晋国国君！
　　每个手掌王权的人都免不了多疑猜忌，忌讳臣子功高于主。高处不胜寒，他们怕自己手中的王权有朝一日被他人夺去。
　　晋国的国君亦不例外。
　　当虞清和虞铮带着虞家军匆匆赶到之时，只看到浑身是血，跪立在横尸之中的虞子川。弩箭射穿了他的胸口。在听到女儿那道喊声之际，终于如危楼倾塌般倒了下去。
　　他的目光定格在城楼上那个安然无恙的一国之君——这就是他赤诚了一生的君王！
　　此时，站在城楼上的晋国国君，在触到倒在血泊之中大将军的目光之际，不由得朝后心虚的退了一步。
　　这个所向披靡，即便战功赫赫，在他面前却永远恪守君臣之礼的常胜将军，对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对自私王权的轻蔑和嘲讽！
　　“爹——”
　　随着虞清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身后的虞家军齐齐跪了下去。
　　一霎间整座王城寂静无声。
　　三日后，虞子川下葬。
　　数众将士一片素缟，寂静无声。杳杳青空之上，唯有大雁飞掠孤鸣。
　　虞铮知道虞子川最后投递给他的那个眼神，那是一种寄托。
　　他的义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唯一的女儿。
　　这个戎马一生的铁血将军，最终不是死在战场上——
　　而是死于权力之间的猜忌。
　　虞清独自在虞子川的坟前静坐了一天，从头到尾，她都未说过只字片语，未流过一滴泪。
　　虞铮便在她身后陪着她。
　　“想哭便哭出来吧。”他看着她消瘦却又坚毅的背影，轻声安慰着。
　　她总是不把悲伤表于脸上，可是他并不希望看到她将所有的痛苦独自压抑在心里。
　　“我爹常跟我说，将士应当血洒沙场，他一生忠肝义胆，临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用命保卫的王城之中！”
　　她的声音因为绝望而微微颤抖，甚至带着些许恨意。虞铮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语气平静而坚定：“你想要如何，我都会陪你。”
　　即便是杀入王宫，即便赔上性命。
　　她站了起来，在漫天飘飞的柳絮里，她的面容依旧明净。
　　“虞铮，我们守卫的，从来都不是王宫里住着的那些人。浴血沙场的目的，只是因为我们不想有朝一日成为他人奴隶，你懂么？”
　　身为将门之女，她清楚一旦国无君主，那国将不国。
　　虞铮知道，即便有再大的仇恨，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虞家不只他们二人，还有数众虞家军！
　　可是——
　　“我愿意替你去做那些事。”
　　虞铮愿意替她报仇，即便那会赔上性命，只因为那是他爱的女子。
　　虞清眸色凛然，狠狠的抓住他的手臂，几乎是朝他吼着：“虞铮，你听好了，我要你活着，安然无恙的活着，你明白吗？！”
　　虞铮却只静默的望着她，可眼中的决然没有半分的动摇。
　　他只是想保护她。
　　虞清突然觉得害怕。她害怕会失去他。
　　“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她眼里绷紧的紧张和害怕被虞铮尽收眼底，那一瞬，令他动容。
　　良久，他深深说道：“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便会好好活着。”
　　蓦然间，虞清突然看到虞铮眼里异于往昔的一种情愫，这样的情愫令她心灵最深处的一根弦突然颤了颤。
　　（五）
　　之后，虞清便接替了父亲虞子川的将军之位，数日待在城郊外的军营，操练士兵。
　　半个月后，虞铮前往军营，见到了数日未见的虞清。
　　她习得一身好本领，使得一手好长枪，善活用兵法谋略，曾与虞家军同上战场杀敌无数，即便年纪轻轻，却与父亲一样，深的将士百姓的敬重和信任。
　　进入营帐之时，她正与副将议事。彼时的她又换上了那一身红色戎装，一头如墨青丝被束在头顶，眉目间略显疲惫。见他来了，她依旧笑着轻唤他一声：“虞铮。”
　　然而营帐中，还有另外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手执一柄折扇，好整以暇的立在一边，眉宇间透着一股纨绔轻浮。
　　他认得这个男子——那是晋国的太子复。
　　太子复见着他，漫不经心的问了句：“这便是清儿的那位师弟？”
　　他听到太子复唤她乳名，心里划过一丝厌恶。
　　虞清神色淡然，语气却是十分客道：“军营艰苦，且危机四伏，太子无事便不要来了。”
　　太子复感到愠恼，他大步跨到虞清面前，狠狠的攥住了她的手：“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虞铮的手下意识抚上别在腰间的那把剑上，原本淡漠的眼神里露出几许寒光。
　　“太子言重。虞清只想一心杀敌，继承父亲遗志，从不恋其他。”
　　面对一直心爱的女子的冷漠，太子复倍感挫败。
　　他是太子，何时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一时愤恼难以平复，太子复只好扬长而去。
　　“太子似乎很喜欢你。”
　　虞清合上地图，无声一笑：“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太子那样的人，与我终归不是同一条路的。”
　　听到她的话，他隐隐心安。
　　虞铮留在了军营。经边陲探子来报，狼腾人已经与西南吴国联合，为防敌人突袭，晋国上下已开始戒备。即便如此，失去了虞子川这样的镇国大将，狼腾人和吴国愈发肆无忌惮，频频骚扰边界，对晋国依旧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