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成笔记》幻繇愔

7、天各一方

　　“我知你意在让我以此剑与天璇联手，只不过，你费尽心思得到的剑，就这么交于我手，不是你的作风，”仲堃仪并不傻，他清楚当今形势，更有自信能够超越那些世家大族造一番自己的事业，他是需要机会摆脱困兽的状态，但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受无端的嗟来之食：“你想要这天下大乱，那遖宿王已经按你的计划在作为，你如今给我机会，让我不得不怀疑，比起让遖宿王攻陷整个中原，让所有国家给你瑶光陪葬之外，还有什么，是你更想做的，值得你转向赠剑，几乎是帮你的死敌天璇？”
　　原因，只有他慕容离知道。
　　他这人也有个毛病，从当日阿煦那里借来的命很硬，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还要兴风作浪，在这天下插上一脚，这说是自信都有点不足以形容，应该说是无畏生死之下的猖狂，极尽猖狂。
　　在完成所谓的心愿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任何人知道后都会觉得他不可理喻，多此一举，但他，偏是这么做了。
　　这种做法，除了和咱们可爱的王上相似外，旁人看来都愚蠢至极。
　　慕容离，要凭一己之力，把战火从天权引向天璇。
　　他当然也不想告诉仲堃仪：“我想要什么，只要与仲大人所想不违背，那接受我的赠剑，就绝不吃亏。”
　　“慕容离，你觉得，你如今孤身一人，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凭你如今前有遖宿驻军，后有世家追捕，一群文人和无主军队做着困兽之斗；凭我手上有天璇国王最想得到的东西，而除了天璇之外，你没有任何可以合作的人，”三个理由，确实充分：“这一次，你若胜了，那便是忠义之士，护国有功，你若败了，便是叛国欺君，遗臭万年。”
　　仲堃仪知道慕容离聪明，这话出口，他也吃了一惊，话里字句在理，他无从拒绝。这份说话的底气，哪有当年纤弱乐师的样子，分明就是一方诸侯，天下霸主的姿态。
　　可，不得不承认，慕容离是对的。他总不会穿过整个遖宿攻陷的天玑去投奔那自顾不暇的天权，而往日天枢与天璇的合作，也是他与公孙一手促成，站在公孙墓前，他心里很清楚该怎么选：“好，那天命之剑在哪？”
　　“天璇皇城城西护城河边，唯一还有绿意的柳树下，三更时分，你可来取。”慕容离说道。
　　仲堃仪一听，忽然笑道：“慕容离啊慕容离，你果然狡猾，若是我在这里了结了你，我也再得不到那把剑了是吗？”
　　“祝你与陵光，合作愉快。”
　　慕容离的话里是冷的，说完便离开，没有半点拖沓。
　　寒风中，他雪白的衣衫，苍白极了。
　　回到天璇城中，慕容离差遣庚辰把当年裘振之剑埋于柳树下，三更时分，庚辰在远处眺望，待仲堃仪取走宝剑，二人便沿着天璇东境，去往南境。
　　他们要去寻戚将军的踪迹，而接下来的事，就该交给陵光了。
　　不出十日，天璇接纳了仲堃仪等人，包括留存的那一部分天权军队。此时，陵光的剑失而复得，天璇可以与天权的上将军合作，解了将才稀缺之忧，天璇若是助天枢复国，也是保住自己的计策，这次合作事出紧急，其中众多安排，也多迫于无奈，双方都只能答应下来。
　　而慕容离送回的剑，不过是牵了一线。
　　另一线，在一月后后，出现在天璇国的将军府。
　　战神齐之侃的佩剑，在将军府的后院被挖出，众人都惊讶于当时被遖宿打败的天玑战神去了何处，就连殉国自刎的事情在民间都被传得沸沸扬扬，此事一出，整个天璇都很震惊，有人说，战神之力随此剑来到天璇，是昭示着天璇的盛世将至，大吉之兆；也有人说，战神最后的惨淡结局，将会在天璇重演，此剑现世，是大凶之兆。
　　若我是百姓，我选前者，若我是这吴小将军，我也选前者，若我是陵光，我选择最能稳定民心的一种。
　　不得不承认，慕容离对于人心的把握，强于常人。
　　于是，天璇加强了军队的训练，得了神剑的吴小将军也如神助，和天枢的将军一同研讨兵法，学到很多。
　　天下的盛世真的来了吗？
　　慕容离反正不在乎，在遥远的天璇边境，他喝着廉价的粗茶，看着他的计划一步步进行，嘴角终于有一丝笑意。
　　天璇的南部边境修缮的城墙，很久没有动工了，在陵光着力北进之后，这里便如同被丢弃的孩子，抹着眼泪，寻不着家。远处便是遖宿的群山峻岭，而自己离家，越发远了。
　　命运是有意思的，戚将军一行人最后得知的消息是慕容离身在天权，这些人逃出之后，便是自西北上，通过天璇和天权的接壤处，向天权出发，而他们的王子慕容离，却自东部南下，到此处寻他们。
　　失了兰台令的财与权，慕容离行事束手束脚不说，消息也大不如从前灵通了，这一人一剑一狐，就是他的全部。又或者，从死而生得那刻起，他就一无所有。他的所有都是借来的，命从阿煦那借来，其他的，从执明那赊来，是债终是要还。
　　跋涉中，大雪纷飞后，春天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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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权的皇宫积了雪，都说瑞雪兆丰年，王城里四处巡视结束后，王上便得了另一个权力，便是不久就出宫看看百姓，众臣以为这是爱民的表现，一次阻止不成，此后便是放纵了。
　　皇宫里任何一个地方积雪都行，向煦台不行。
　　温暖的瑶光，从不下雪。
　　每日里，除了日常政务，王上就是问旁人。
　　“向煦台的雪扫了吗？”
　　“本王的羽琼花活过来了吗？”
　　日复一日，直到戚将军来到天权。
　　戚将军本就奔着慕容离而来，半途得知天权在收容瑶光的旧民，便不该路途，一路北上。过昱照山前，天璇边境，听闻了关于慕容离离开天权，投奔遖宿，还刺杀遖宿王的事情，戚将军等人也心急如焚，但思来想去，照此前慕容离在信中的说法，天权王待他极好，此刻要躲，躲在天权是明智的，因此，他们来到了天权王城。
　　他们大概一辈子也想不通，迎接他们的，会是天权的王。
　　仅带了几个侍卫，站在城门口，迎接着这群衣着褴褛，面容消瘦的别国战俘，亡国流民。初春的天气还是很凉，王上一身黑裘，在城门口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莫澜安排的收容处，戚将军一行人收拾整理后，与王上见面。
　　戚将军从未见过如此面善的王，更不明白他究竟要收留这些人做什么，他看着这个大院里的人，故国记忆犹在眼前，只看着彼此的脸，便红了眼眶，住在这里，一如天堂。
　　“草民，参见王上。”戚将军这一下跪，同行的十几个军人，也一同下跪。当日的战俘，如今又经过逃亡之路，仅剩十几人。
　　王上扶起戚将军，道：“不必多礼，本王一直在等着各位的到来。”
　　“王上，为何收留我瑶光之人？”
　　王上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本王，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阿离，实现阿离的心愿。”
　　他不够聪敏，从来猜不透慕容离想要什么。
　　他能做的，就是绞尽脑汁，去做尽一切对慕容离好的事情，只要与他有关的事情，他就花上百倍的精力去做，与他有关的故人，他就费尽一切心思去维护，他要复国要天下，他就试着去走这条路，哪怕付出再惨重的代价。
　　“王上，是为了殿下？”
　　“嗯，你们安心呆在天权，以后的生活，都不必再操心了，”王上说完，朝莫澜招招手，示意他带走不相干的瑶光百姓：“本王听闻，你是瑶光的将军，姓戚。”
　　“草民确实是。”
　　“戚将军，本王有一事相求。”
　　戚将军也是头一次看到一国王上向自己鞠躬，连忙抬起他的手：“王上，使不得，王上曾收留殿下，此番又给我们住所，让我们家人团圆，安心生活，此份恩德，草民没齿难忘，王上若有所求，大可直言。”
　　“实不相瞒，本王需要一支军队，一支能救阿离的军队。”
　　王上是一个直肠子，不喜欢绕弯子，考虑问题也没那么周全，对着别国之人说这般话，也不计较自己的身份和国家的面子，他一心只想做他觉得对阿离好的事情。
　　我早说过，咱们的王上，不是傻，只是痴。
　　王上的计划，是瞒着所有人进行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他向戚将军解释了很久，借兵给他，把瑶光归入天权境内，受天权管辖，而管辖权可以交给他，以后交给阿离。
　　瑶光已经是座废城，攻占毫无价值，不过枉费兵力财力？天下大敌本该是遖宿，此时与天璇联军最为妥当，这一仗打去，岂不断了合作之路，孤军奋战？加之贸然借兵外人，只是拱手相送，未免过于大胆？
　　即便不明白王上的想法，戚将军却很清楚，这是复国的希望，白给的军队和调度权，天上掉下的馅饼，不捡白不捡。
　　约定既成，禁军便改编为新军，加上一些新的征军，对外称新军，对内称羽琼军，这位民间访来的戚将军，开始着手训练军队，麾下二十万大军，行动有度，英勇善战，很快，在全国传开。另一方面，由王小将军训练的边防军，摸清了昱照山可利用的地形，里应外合之局，逐渐形成。
　　关于禁军改编一事，王上在事后才与我言明。
　　“太史公觉得，本王这么做，对吗？”
　　“王上改编军队，并无过错。”
　　“可是，本王的这支军队，矛头指向的，是瑶光。”
　　“老臣觉得，这正是一个时机。”
　　王上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这老头也瞪着老花眼看着他，一子落下，不可回头，当今天下，若中原几国不肯联合，对抗遖宿，胜算几乎为零。这一出敲门石，虽棋行险招，但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