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怨歌行》水梧桐

5、暗涌(a)

　　琼浆玉液。锦丝绸被上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历历在目于我的眼前，我理理额前的碎发，淡定了口吻道：“皇上，请允许臣妾告退――”

　　翟浩哲脸露难堪之色，拉过柳贵人的丝帕虚虚地掩住了……他沉默，我亦沉默。

　　许久，他唉地叹了气，道：“怨歌，生在帝王家，比不得寻常百姓……若朕专宠一人，便是这后宫与朝野争雄的根源，所以――”

　　我抬头规矩地睨了他，手恭敬地搭于半跪的腿上，一字一顿地说道：“皇上说的是――只是皇宫里除了柳表妹，还有其她需要皇上安抚的妃嫔……臣妾斗胆肯求皇上，移驾徐翠宫――”

　　翟浩哲淡淡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朕知道了，皇后退下吧。我的目光渐渐移向他，却见他已穿戴整齐，头上的金冠微微发颤，如波光斯斯晃动着我的眼睛。

　　正值我不知所措之时，“吱呀”一声门开了，柳贵人脸上浮出妩媚的笑意，正款款而至，只是手里多了份看似爽口的小食品――见翟浩哲的穿着，她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悦，快得我几乎未曾看到，转眼便是体贴的神情复涌而至…….

　　“皇上，臣妾特意多准备一份，若其她姐姐不嫌弃，带上些许吧？”

　　“如何会？这是朕赏赐的――她哪有……爱妃，昨夜里你累得紧，今天好生休息，就不用侍寝了――”翟浩哲背对于她，说道。

　　柳贵人眼神扫过我，似有恨意丛生――我冷笑，她以为，她以为翟浩哲会到我怨歌宫吗？轻蔑之意浮过嘴角，我的声音徒然变冷：“徐美人病了多日，皇上仁慈宽厚，今日里是要到徐翠宫探望她了――今日里，妹妹好生休整吧――”

　　话音落，翟浩哲拿眼神狠狠地剜我，我一个激灵，只觉浑身发凉，汗毛也横竖起来……我说错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啊……等我回神时，他已如疾风般闪出屋子，我顾不得柳贵人，紧随其后，踏入茫茫的雪海――

　　翟浩哲走得飞快，许是练武之身所致，我拼紧全力跟了，却是远远地落下了……一个踉跄，人重重地摔在雪上，瞬间的疼痛传来，我揉揉痉挛的手腕，再抬头时，翟浩哲已消失不见了，许是去徐翠宫了吧――当雪冰冻着我的手心时,我轻轻地攥住，蓦地生出些许悲凉......

　　“娘娘――”胭脂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满脸惊慌地扶起我，嘴中喃喃地语了些话，我未曾听清，只征征地望着翟浩哲消失的方向发呆。

　　“怨歌――”恍如呢喃，我蓦地一愣，继而转身寻着声音望去，心中轰然一声变得汹涌，神色却是淡淡的：宋慈来了――他为何会来？

　　“宋大人，一向可好？”居然不知该如何答话，就淡淡地问了些家常理短之事，陌生的口气想必他能听出――

　　宋慈眉凝眉，因为我的冷漠而决绝――许久，他道：“臣不知娘娘在此，扰了娘娘的雅兴，臣－罪－该－万－死。”话虽然沉重，但语气却玩世不恭地传至我耳，我微微闭眼，手心紧闭，以寻依妥。

　　良久未语，我缓缓睁开眼睛，正遇他的目光轻拂过来，我的心瞬然如蜻蜓点水般起了丝丝涟漪――思绪不禁一滞，悲从中来，忽想起小时候，虽然手脚被冻破，脸被凛冽的寒风吹伤，但仍与他们在雪中戏闹…….恍若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如今，如今，我居然成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妻子――

　　又似在刚刚发生过，宋慈与我私订了终身，落花飘舞的春天，我十二岁――他肃然的表情，誓言旦旦，羞红了我白晰的脸庞――

　　他说怨歌――我愿今陪你踏遍千山万水，去寻你□□的佛缘

　　他说怨歌――谁欺负你了，告诉宋哥哥，哥哥定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说怨歌――你可不可以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似被刀剜

　　他说怨歌――你穿着轻灵飘动的纱裙舞池漫步的样子，是醉人的

　　他说怨歌――跟我走吧，离开这纷扰的地方，找一个无从寻踪的世外桃源，去过我们快乐的生活，日薄西山的时候，你在篱笆屋内恬静地等我回来

　　他说怨歌――你千万不要嫁给别人，否则我会死的，你记住，我真的会死的哦

　　他说怨歌――你还是嫁给他了，我的心也就跟着沉寂于湖底了……

　　他说怨歌――他是我结为义兰的兄弟，你嫁与他我会放心……

　　太多,太多。那段岁月，曾经有过的真实，如今变得虚无飘渺起来，――细细地回忆起来，除了芒然的心跳，早已找不回惊心动魄，也暗自奇怪，它去了哪里？

　　誓言虽在，锦书难托。

　　至此，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望着他失望的样子开始隐隐作痛，那段美丽的日子被我硬生生地压在了心底……如今，他亦是万人敬仰的一品大员，才学敏捷，总有对治国有益的点子献于翟浩哲，翟浩哲也一如地欣赏他――

　　雪仍然狂飘，只是小了许多，唉――为何不索性覆盖了这个世界？让那些争斗、后悔、猜疑、嫉妒……还有心痛，都埋藏在里面……埋藏个千年、万年－－

　　任思绪万千，许久，我长长地舒气，继而不动生色地睨了他，浅笑道：“宋大人，皇上去了徐翠宫。你若是有急事，是否需要本宫去通报一声？”

　　宋慈终而低下头去，转过身又复而抬头，冷风吹过，双鬓的须发飘散在空中又打在脸上，他的神态也凝重起来，重重地点头后，我意识到可能有些事情确需翟浩哲紧急处理――提裙正欲转身，脚心钻心的疼痛传来，这才发现，胭脂已不知去向－－

　　我寻胭脂不着，面上已带点点愤意，紧咬下唇，进退不得－－忽地身子一软，被人腾空抱起，我亦恍惚，头上粗重的呼吸传来，我心下不禁慌乱的紧，环顾了周围，还好，无人踪影－－

　　“放我下来－－”我已失去身为皇后的尊严，只狠狠地对宋慈说道。他嘴角一扬，低头睨我一眼又抬起头来，不管不顾地朝着我的怨歌宫走去......雪渐渐变小，居然露出了太阳的影子，透过无法正视的余光，我看到他的狂燥，他的固执己见以及他的悲伤－－

　　我闭上眼睛，胳膊轻轻环住他的颈项，温润的皮肤淡淡地划过我的指尖，却是熟悉的、亲近的.....忽听到有尖细的声音传来，我又惊又恐，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出，拉他到怨歌宫的一则偏门藏匿，这才从容了神色，一瘸一拐地迎着那个声音寻去......

　　翟浩哲已等在我的房内，手里把玩着一只前朝遗留的古玩瓷器，今日他着一身明黄色的帝王之装更显他的威武......我淡然地站在他的身后，手藏于袖中已是香汗汹涌－－

　　“娘娘，今儿个皇上要在娘娘宫里歇着－－”湘公公上前，躬身道。

　　我一征，暗惊：自我二人大婚以来，他从未翻过我的牌。而且，恐怕，恐怕我的牌也不列于侍寝妃嫔之中吧，今日如何来到我怨歌宫？心下里猜测了千百个理由，却是被我一一否定，我理着交错复杂的思绪，却是终而未果－－索性不去想，我轻抚酸痛的太阳穴，凝眉注视着翟浩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