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怨歌行》水梧桐

39、赐死

　　翟陌纤直直地跟在柳眉香身后，穿过前廊，在最阴暗、最潮湿的地方找到了他的母亲......母亲正斜斜在躺在草木铺成的“床”上微闭双眼，脸色苍白得吓人，乌黑的亮发却梳得一丝不苟。

　　他终是忍不住，轻唤了声“母亲－－”。欧阳珑玉蓦地睁大眼睛，轻轻扫过儿子，身子忽颤然一抖，又复而变得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惠妃娘娘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柳眉香知道她的骄傲，并不与之计较，吩咐狱卒开了牢门，施施然而至......她除些被呛倒在地，特有的臭味隐隐绕在周围......又或者是死亡的味道，天下最可怕的东西......

　　柳眉香咽口干沫，稳神坐下，灿然一笑：“陌纤想他的母妃了。”
　　许是说到了珑玉的痛处，先前的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找寻不见，她轻轻地起身，在翟陌纤身前伏下，用尽了周身的最后一点温柔：“陌纤，告诉母妃，你过得可好？”
　　小小的人儿早已泣不成声：“是的，母妃，我过得很好。”

　　她抬头望上，希求眼中的泪水可不流出......这样的结局，其实本算平常......种种算计，种种的争斗，如今总算有个了断了吧？恕输恕嬴，还重要么？

　　－－其实，哪里有什么胜者？英雄依旧，红影虽在，可是舞者老矣......谁又知道明日便是分离呢？一曲高歌过了楼头，终成了千年的笑谈。

　　－－如是，便是这高墙女子的一生吧。

　　－－可笑，真是可笑。不知，多年以后，还有谁还会记得她？留下一地香风，丝丝游魂怨不断，飘出悲歌曲曲。

　　珑玉抱紧了陌纤，嘤嘤哭泣......婉婉的声音荡在阴冷的狱牢上方，她仿佛是要把今生最后的的泪水全部释放，索性就哭个痛快，哭个彻底吧。柳眉香斜倚在木门上，看着一对生死离别的人儿，忽觉眼中酸酸涩涩......

　　终究不忍，背转过身，拿绣帕拭了泪水......好凉......起风了么？可是哪里有风，分明是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过了很久，眉香只觉得腿胀得难受，轻咳两声，珑玉微微抬首，又低下头去，理了陌纤额前凌乱的碎发：“孩子，母妃要与柳娘娘有话要讲，你到前面去等柳娘娘，好么？”

　　翟陌纤眼噙泪水，回首望了柳眉香，迟疑地点头......

　　望着远去的儿子，欧阳珑玉弹弹微皱的衣裳，淡淡道：“柳娘娘，如果要置我母子于死地，又何苦如此费尽周折？”
　　柳眉香冷冷地哼笑一声：“你以为，天下之人都会与你一般么？若不是表姐求我，你以为我会救你那个明不正、言不顺的儿子么？”
　　欧阳珑玉一愣，似乎明白了她话里藏话的意思，但彼此心知肚明，亦不挑破.....少顷，珑玉起身，对望于眉香：“可是，我能给你什么？”
　　柳眉香淡淡一笑：“你如今一无所有，什么也无法给我。我也不知自己是否昏了头，怎么会，怎么就会......呵呵，可是你也知道，我仅能去救翟陌纤，至于你......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而且，陌纤是否能够活下去，还得......”

　　“这个.....我懂......可是，可是，他......还好吗？”还是下了决心，要问问他的状况，那颗心怎么就放不下呢。
　　“玉贵妃，他过得很好......”
　　柳眉香想离开，迈了步子，心里忽升起一个疑问，来不及思虑，便问了出来：“玉姐姐，你若能活下去，你会如何？”
　　珑玉征了征，一笑：“我从来没有奢望我能活下去......但是，假如我真的苟且偷生，我想我会跟着他吧......吟风舞墨，轻歌燕语......”
　　柳眉香若有所思，“哦”地点头，道：“若让你轻启佛门，梵音神语度过余生，你可愿意？”

　　欧阳珑玉并未犹豫，绝决地摇头：“不，我不会去，我宁愿去死。”
　　惠妃轻皱眉宇：“玉姐姐，我很佩服你。难道，爱情，于你，就那么重要吗？”
　　珑玉“呵呵”一笑，空洞的眼神奕奕生辉：“我想......是的......”

　　“好，我知道了。”眉香一声长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吧。”
　　－－她这话什么意思？或许......一线......生机，机会还是很缈茫，是吗？而此时此刻，谁还敢去救她？不要再想了，顺其自然，岂不更好？
　　＊＊＊
　　晨曦微明，花语鸟叫之时，忽有圣旨传到，她听到被赐死的句子，大概便是今日正午吧......她不害怕，也不觉意外，昨夜，柳眉香不是已经向她透露过了么？如此，反倒觉得坦然了。

　　她坐在那一堆乱草之中，把头陷进去，闭上眼睛，幻想着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不后悔，一辈子都不后悔......她很幸运，后宫中的女子，有几个如她这般能真正爱上一个人，而且还把，还把自己给了他......

　　很幸福，真的，很幸福。感觉好像飞了起来，一切都模糊了......有人出去，有人进来，有人大声的唤喊，有人疯癫的嘲笑......马上，都与她无关了.......她将再也无法听到，再也无法看到......这样，其实很好，很好。

　　门锁“咣当”一声，被人打开，哦，是到时辰了么？

　　－－可是，怎么会这样累呢，爬也爬不起来......她撑起一点力气，恍恍睁开眼睛，微征了片刻，遇上那双闪闪的眸子......可能吗？这可能吗？

　　“宋......宋慈......是你，真的,真的是你......”再也无法忍住，很委屈，也很害怕，她抓住他的衣袖：“我快死了，快死了，你知道吗？”

　　宋慈微曲双腿，轻轻环住珑玉：“对，是我，我来救你，你别怕。”
　　她摇头：“你真傻，救了我，便会害了你。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专心等死。”
　　他晃着她的肩：“珑玉，听我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相信我，我有办法－－”
　　“可是，可是，我们的儿子呢？”
　　“他被放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很安全。”宋慈摸梭着她瘦削的脸庞，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她怎么会把他看得这么重......柳眉香昨日传信给他，说
　　－－这样的女子，她不能不佩服！所以，去救她吧，你会有办法。

　　虽然他不爱她，或者连喜欢都谈不上，但她有了他的骨肉......那个胖胖的可爱男孩儿......是他的儿子......还有那句话，于她，爱情高过生命。
　　所以，现在，他有一点点喜欢她了。但，仅仅是一点点，于爱情，无关。

　　顺着他的身后，珑玉看到一个熟悉且陌生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宋慈并没有多讲，吩咐那人把衣服脱下，递到珑玉手中：“快，快换上。”

　　她乖乖地把衣服穿上，淡粉色裙子把身体衬托的娇肖可爱......还未明白，已有人走近......宋慈紧握她的手，拉出牢门，很快锁上......她明白了，他要李代桃僵......有人替她去死......难道，那人不怕死么？

　　她很想问他，很个清楚......但，他的样子很可怕......她不敢......脸上忽觉得刺痛传来，用手去触，有血.......好像伤口很长......

　　细细去想，终是明白了几分......手也更紧地回握了他的，他似是感觉到这股力量，微微偏身扫向她，但很快恢复淡漠......

　　不敢相信，她竟能逃出宫门！手心的汗早出了一层又一层，她拿巾帕轻轻地擦了，稍稍犹豫便欲放至他的额前......忽觉脚尖一轻，已被拦腰抱起，裙角轻轻地扬了起来，而后与他的衣装混在一起，策马长鞭，她便知道，可能自己会换一个活法。

　　她不知他如何看得清路，只觉眼前风沙弥漫，慌忙微闭双眼，头上传来宋慈急促的呼吸，她的脸便红得像朱砂......宋慈轻呵一笑：“你，怎么还会脸红？”
　　她的脸更红，抬头望他，但他的视线一直在前面，并不看她......

　　－－其实，她想说，是花......总有要开的那一天......只是，这赏花人分明无意探花，便枉费了那番为美丽而盛开的心意了。开花的季节过了，她便枯了......这样下去，人不老，心也老了。

　　她低声地问他：“你确定么？这样可以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加紧了策马的力度：“得快些走，否则天黑了些，无法宿客栈了。”
　　珑玉“嗯”地点头，头微靠在他结实的肩膀：“是，你说得对。”

　　一天一夜的恐惧、害怕、紧张，已让珑玉精疲力尽，草草地用了些清淡食物，她已觉得脑仁酸痛得难受。轻轻扶了额，起身便回房，宋慈在后面紧紧地跟了，她回首灿然一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好得紧呢。”

　　见他略有迟疑，她轻挥手臂，宋慈才释然一笑：“好，你便去休息吧。真不知，若有一天，你老了，会怎么样呢。”
　　她仍以笑相报，转身，已是泪转眼眶......

　　－－我不会老到那么丑，永远不会。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活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