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怨歌行》水梧桐

38、儿子

　　不知为何，新皇帝继位的那年春天过得这么快，转眼便到了炎炎之夏，所有人的心，便如碳火上煎着的鸡蛋般，吡啪做响，却又无可奈何。

　　欧阳一家的案子终而尘埃落定，全家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所剩的仅是珑玉这一枝女脉.....是夜，翟浩然站在落窗前审视着黑幕后的一方暗景。没有月，仅是微黄的宫灯忽明忽暗的亮，被风一刮，又是颤颤微微地......那心，也就跟着凌乱起来。

　　屋内，没有支灯，是他安排的。因为，他喜欢在黑暗中思考问题。那样的话.....没有人看到他或怒或喜的表情，只有自己才知道。谁都不信，谁也不会信，这位子来的确实不易。费尽了多少心思，又流了多少人的血，现在，他都无清记得清楚了。

　　不过，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结果，不是么？

　　李公公在外面颤颤地唤：皇上，到时候了，各位娘娘正在等您呢。

　　他唉地长叹一声，不耐烦地对着那老家伙一阵吼：“让她们多等一会儿，就着急了么？”李公公亦不敢吱声，首埋于胸，眼光却撒了一地，看着黑暗中有明黄的影子......好大的功夫，新皇才幽幽踱出，看都不看他一眼：“走－－”

　　果然是年轻，新皇走得很快，李公公跟得有些喘了，眼见到后花园的一片亮光，才颤微微地掏出帕子擦了额上的汗，但也只是很快地一抹，便正神威立于新皇身后。果然是大家风范，就连想见的各位娘娘都要敬他三分呢。李公公不免有些得意，嘴角轻轻勾起，冷不防新皇一声斥责：“怎么摆了这么多食物？”

　　李公公一惊，旋即解释：“皇上，与以往相比，这已是从简了。”
　　翟浩然眉一挑，淡淡地应了：“朕知道了。”
　　随后，歌舞升平，盛装的女子们宛若翻飞的蝶，或者美丽，或者妩媚......太后身体不适，未出场。而翟浩然的妃子不算多，两排密密地坐了，可还是空了许多位子。妃嫔们的发束得纹丝不乱，装穿得考究奢华，为只为博得良人一顾......可是，他懒都懒得看。

　　妃嫔们低头闷闷地饮酒，脸色铁青的难看......许是翟浩然察觉了些，才微微露出笑容，道：“爱妃们，不妨陪朕喝一巡？”

　　众妃面面一看，旋即点首，有受宠的梅贵妃大了胆子问：“可是，皇上，如何过招呢？”
　　翟浩然一愣......过招......他过的招还少么？他下的不过是一步险棋，只不过是步步惊险，若不是他提早安排，又加上一些预知的能力，又怎么会在最后一步赢了？

　　梅贵妃见他不应，有些讪讪的，又复而问了一然，翟浩然才漠然道：“权听梅爱妃的罢。”
　　梅贵妃一征，她哪有什么能耐去过招，她不会猜拳，亦不会讨耍......会的仅是一点讨得男人欢心的小妓俩而已.....
　　翟浩然木了良久，见她未答，勃然一怒：“你，是在戏弄朕么？”
　　梅贵妃万没想到一句不轻易的讨好惹来一身麻烦，呆呆地立于原地，居然不知如何去答。翟浩然脸色很难看，狠狠地道：“拖下去，杖二十吧。”

　　众妃嫔们吓得亦不敢再言语，唯恐避之不急。直到惨痛声止住，才有人交差，翟浩然微微闭目，缓缓道：“去吧，都去吧。给梅贵妃找了太医，好生调养一番。”

　　低下的奴才哪敢说半个“不”字，有胆小的太监已快尿裤子了......听闻此言，大伙如临大赦，随作鸟兽散。很短的功夫，本来热闹的辰宴，空空荡荡地只余他一人而已。柳眉香面目淡淡地起身，由宫女扶了欲要离去，翟浩然忽心一暖，唤：“眉香，你，留下。”

　　惠妃身子一顿，朝他施施然走来，膝一弯便跪。翟浩然颇有些心疼：“朕不是说了么，只要没有外人，你便不用跪的。”

　　柳眉香道：“臣妾怕有小人借题发挥。”

　　翟浩然轻轻一笑，扶起她，声音变得几许温柔：“你只要做好你的惠妃，朕要保你的安全。”
　　他拨弄着她的一头黑发，透过那缕缕青丝，眼神变得焕散，手中的力道不免加大了许多，柳眉香一声轻哼，翟浩然才转神：“朕弄疼你了？”
　　柳眉香没有应，只是摇头：“没有。”

　　两人默默无言，只是干坐......直到起了风，觉出凉意，翟浩然才唉地长叹，把柳眉香温柔扶起：“惠妃，快些歇息去吧。还有，朕说过，你只做好你的娘娘做是了。”

　　柳眉香心一紧：莫非他知道了那件事情？只是不挑破而已......

　　翟浩然望着那纤纤背影，悲从心起.....现在，那么，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以为乖乖巧巧的女子，居然也可以背着你去做那样的事情......真的不知道，还能信谁？

　　惠妃提起长裙，施施然离去，夏开的莲花在微风拂动下轻轻摇晃，宛如仙境......
　　－－不是盛夏么，怎么出了一身的凉汗？难道天子，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吗？是啊，可能是的...这后宫，这天下，现在不是易君了么？大概，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他吧？真可怕......真可怕，亦不知，他，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偶然想起我......我这样身世的女子，谈论爱情，真是极尽奢侈......

　　喝了杯凉茶，心也觉得镇定了些，惠妃微眯起眼睛，稍作叹息：“那孩子可看管得好？”
　　小宫女面带惧色，颤颤地点首：“是，娘娘，已看管得好了。”
　　惠妃似乎放心了许多，刚要起身，一阵“咯咯”的笑声传入耳际......她一惊，寻声望去，却见那孩子正天真地望着他笑.....五、六岁的年纪是最可爱的时候，胖胖的脸蛋可能的紧，尤其是笑的时候，却是暖暖的.....

　　柳眉香弯下身子，两臂放开：“陌纤，来，到娘娘这......”
　　那孩子并不怯生，一路小跑跳入她怀，软软香香的小东西顿时占满了柳眉香的整个身子，柳眉香一愣，旋即一笑：“陌纤，告诉娘娘，这几天，你可高兴？”

　　翟陌纤点头，双手乖巧地交叉在前胸，又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嗯，好得紧呢。”
　　柳眉香看着他胖胖的脸蛋，神思微僵，忍不住地去捏紧他的脸蛋......这总该不会假了吧.....到哪里去寻这么天真的笑容,不会了......应当是.....真心的吧。

　　翟陌纤微微张口，“咯咯”轻笑，嘴角淡淡的酒窝使他更加可爱.....柳眉香细细去探，果然有他父亲的几分影子......只是......
　　－－还有，她不明白，当初如何会答应庞怨歌这件事情？想想她的名字，多可笑......她本来叫庞雅如，一个不怎么出众的名字......后来，翠小姐为她改了名字......怨歌，怨什么呢？仅仅是为了那首诗吗？怨歌行。
　　－－难道仅是这个名字应变注定了她的后宫生活么？人啊，总被一个叫作“命运”的东西所左右，由不得你不信。

　　不知为何，这年的夏天非常热，热得似乎要把人的皮烙下，流出血红血红的心，张牙与舞爪.....不多大一会儿，翟陌纤的额上已渗了细密的汗珠，可是，柳眉香却把他搂得更紧。或许他是一个治疗寂寞的慰藉吧。

　　许久，许久以后，柳眉香终于松了他的肩头，神目凝重：“陌纤，告诉娘娘，你想出宫吗？”
　　翟陌纤一愣，毕竟是孩子，心机没有那般重，由倾刻功夫，便泪如雨下：“呜，呜.....是，是的......我非常想念母妃......”
　　柳眉香没有像以往那般去安慰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着陌生且犯错的孩子一样.....寒意顿生.....翟陌纤的表情一滞，脸上的肌肉僵了僵，只是那眼中的泪并没有流下，颤颤地抬头看她。

　　－－好怪，好怪啊。难不成这宫里的娘娘们都长着副怪心么？母妃说，母妃说，若是没有她，或许我会活不成，真的吗，真的吗？也不对，也不对，若她想害我，又何必救我......在那生冷的监牢，母妃说，这一次，她不懂了......
　　－－连母妃都不懂，我，一个小小的男孩，又能了解什么呢？

　　这天的夜里，很黑，没有月，一展淡黄色的灯执在前方，有一大一小的人影正并肩相走.....后面有宫女低头相随......
　　“陌纤，你想见你的母妃么？”柳眉香揭开脸上的面纱，淡淡一问。
　　翟陌纤短暂思虑，嗯地点头，柳眉香微微一笑，拉起他的手直步而入......门口的侍卫只轻轻扫了一眼便很快立如雕像。
　　－－惠妃娘娘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吗？我真的要见到母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