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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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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崔老夫人和崔如锦一行回到崔府时,已是正月初十。
天气越发的寒冷,但却丝毫阻挡不了临州城里夫人小姐八卦的热情。崔如锦不过出门一趟,回来时就已气得浑身发抖,她满身怒气地冲向崔老夫人的院子,惊得一众下人噤若寒蝉。
“祖母,您怎可容忍外面那些碎嘴的人无端诋毁我崔府还有哥哥?”崔如锦愤愤不平地结束她的怒诉,却见端坐主位的崔老夫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身和气地微笑,心中的愤懑瞬间变为不解。
“祖母可是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可这事不仅郡王府在议论,我回来的路上也听得街头巷尾不少百姓在说道。难道咱们不应该出面说破这谣言吗?”
崔老夫人慈爱地拉过自家孙女一直晃动的手,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掌,方开口道:“谣言既是谣言,又岂需人专门费心思去说破?事实胜于雄辩,你哥哥如今恩宠正盛,是不是遭了圣人厌弃又岂是这些妇孺宵小能够左右的,何况还是那样荒唐的缘由。再说了,你哥哥待你嫂嫂如何咱府里的人还会不知吗?我那曾孙兴许正在来的路上呢。”说到这里,崔老夫人却突然顿了顿,脸上的笑意也敛了去,接着颇有些愠怒地说道:“倒是这乱传你嫂嫂孕事困难的人甚是歹毒,我记得张夫人却从未跟我提过这茬,显是有心人在做文章,怕是要为难你哥哥。”
不同于崔如锦不谙世事的担忧,崔老夫人考虑得更深一些,对于像崔行简与圣上闹翻和崔家要断子绝孙这样莫须有的谣传,她的注意力显然更多地放在了为何有人会在自家孙子和孙媳成亲不过半个月的时候放出孙媳恐难受孕的不实消息。不过,稍微动了动脑筋后,崔老夫人便已了然这其间的猫腻。
于是,午饭过后,崔老夫人便打发人去请孙媳曾梦龄到院中看花品茶。
不同于前几日的苍白,今日的曾梦龄气色颇佳,显见这千金妙手张夫人的厉害。
向来深居简出的曾梦龄自然不知这府外发生了什么,只是瞧着院墙外纷纷扬扬没停过的大雪,心里倒是一直没停过对在外赈灾的丈夫的担忧。
崔老夫人院中有一暖房,暖房内种了不少花草,今日便是要赏这花中君子-兰花。
今年冬天甚为寒冷,但好在崔老夫人早早命府中花农将几株君子兰、寒兰、墨兰都移植到了暖房中,它们才不至于被风雪摧残。
兰花的香气并不浓烈,但胜在长势极好,观之正是一派花团锦簇,倒也很有一番意味。
但崔老夫人的目的显然不是赏花如此简单,不过一刻钟,她便引着曾梦龄到了一处僻静的茶室。待侍女呈上茶具茶饼等一应事物并屏退后,屋内便只余她跟崔老夫人二人,曾梦龄这才意识到崔老夫人今日这番显然是有话要跟她说。
“孙媳妇啊,这茶如何?”崔老夫人倒是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在袅袅雾气中真的品起了茶。
要说这茶曾梦龄倒的确是没尝过的,茶色绿黄清亮,香气清纯持久,滋味浓厚回甘,品尝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茶倒是有趣,初品似乎没甚滋味,但再品又有回甘。只是梦龄见识浅,却不知这是何茶”氤氲水汽飘散在她眉间,曾梦龄抬头答话时,一双眼眸似含水般温柔。
“这茶名南罗,便是产自那西南边陲的南罗城,是我一个久居西南府的老姐姐前些日子特特送过来的。我尝着还不错,便邀了你过来品尝。”崔老夫人极有耐心地解释道,她浅尝一口面前的茶,复又放下杯盏,才又开口道:“说起来,这茶虽名气不如观音绿萝,但我却是极爱的。不仅是为其醇厚的气味,还是因为啊,这南罗茶不同于别的茶叶,它却是越陈越香的。这就像人和人之间,相处地越发久情谊便越发地深厚。但不识南罗茶的人却不懂其间的奥妙,仅以外在形貌判断,便将这茶断为粗鄙,真真是有眼无珠。”说罢,崔老夫人颇为深意地看了一眼曾梦龄,似乎想要向她传达些什么,但偏偏不愿意说破。
曾梦龄不懂府外缘由,自然有些半知半解,便只好应声道:“梦龄受教了。”
“简哥儿这些日子在外,这年后家中的来往倒是少了许多。但我估计啊,过不了几日,定会有不少夫人太太给你递请帖邀你上门。”崔老夫人见曾梦龄听得认真,便又道:“这些请帖我到时候会帮你过过目,到时候你只需挑个两三家去便是了。如今这天寒地冻的,也不适合多出门。”
“祖母费心了。”
两人接着又闲聊了好一会,待天色渐暗,曾梦龄方才离了老夫人的清晖院。
却没想到,她一回自己的院子,便看见有些日子没见的小姑崔如锦正候在正房,看她面前的杯盏,显是等了有一会。
“春寒,怎不差人告知我妹妹来了?”曾梦龄佯装怒色地质问道。
“夫人-”春寒正要解释,却听崔如锦开口道:“嫂嫂,不怪她,是我让她不用去禀告的。”
“抱歉让妹妹久等了,祖母多留了我一会,路上又走得慢了些,便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妹妹怕是等急了吧。”曾梦龄一边开口,一边招呼春寒换了茶水。
“没事。”崔如锦摆了摆手,没有继续喝新换的果茶,直接开口说明了来意。
“嫂嫂,你可听说了外面传咱崔府的那些话?”
“哦,什么话?”
崔如锦看曾梦龄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已知她根本没听过那些传闻,奶奶刚刚竟不是跟她说这个去的?好嘛,阖府只有她最关心自家声誉,其他人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崔如锦在心中腹诽道。
“临州城里的人都在传,说嫂嫂你难受孕的事情,更有恶人诅咒我崔家要断子绝孙,真真是气煞我也!”
“啪”曾梦龄手中的杯盖跌落,好在地面铺的是软软的地毯,倒没有打碎。不过,能让她这么失态,显见嫂嫂的惊怒。
崔如锦以为对面的女人下一步就要上演哭诉的戏码,却没成想,曾梦龄虽面有怒色,却不见凄怨,眼泪更是没见半滴。
“我竟不知我何时难受孕了,不过是女儿家小小的经痛,哪家夫人小姐信期时不曾遇到过。我嫁过来不过半月,何人又敢断言我今后不能孕育儿女,真真是欺人太甚!”
虽是兄嫂,但曾梦龄实际只比崔如锦大不到四岁,加上圆润白嫩的脸蛋和不算高的身量,平时面带笑意时,倒看着不比崔如锦大上多少。但此时,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时,却显得不再稚嫩可欺,反而让崔如锦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她的兄长崔行简。
“嫂嫂息怒,定是有人眼红于我崔府,故意散播这样的假话。”本来想要“告状”的崔如锦这下却变身安慰人的小棉袄,柔声地劝慰道。
曾梦龄气过之后却又皱起了眉头,妄言崔家会断子绝孙?这可不像单纯只是看不惯她“高攀”相公的口径,难道—
思及此,她立即开口询问道:“妹妹可还有听到别的关于咱府上的传闻,或者说是关于相公的传闻?”
崔如锦没多想,便把之前听到的关于崔行简遭圣人厌弃以至于年节期间被打发到苦寒之地赈灾的传言又复述了一遍。
曾梦龄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崔如锦却没参透这其中的关联,见她表情如此凝重,不由也有些紧张“嫂嫂可是想到了什么?”
曾梦龄有些迟疑,但看了看崔如锦一脸紧张地看向自己,最终还是开了口“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这些传闻并不是同一拨人散播的。要说临州城内不喜我嫁入崔府的女子,恐怖十个人中没有九个也有八个。”
说到这里,崔如锦有些窘迫地低了头,但见曾梦龄丝毫没有反应的面容,又忙恢复之前的正色。
“所以她们听闻前些日子张夫人常上府中为我看诊,而编排出我孕事困难的传言倒也可以理解。只不过寻常女子纵再如何嫉恨于我,怕也不可能说出相公断子绝孙的话来,毕竟”她顿了顿,递了个你了解的眼神给崔如锦,崔如锦立刻便懂了她的隐含之意。
是了,临州城爱慕哥哥的女子再多再疯狂,也顶多是肖想有朝一日能伴哥哥左右,又怎忍心如此狠毒地诅咒于哥哥?这其中,定是有其他人故意作祟!想通了这一点,崔如锦顿觉心惊,难道说是有人要加害于哥哥?!
曾梦龄见崔如锦一副了悟的神情,已知她多半猜测出传言的真正用意,便顺势道:“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找出这些传言的出处,看到底是何人想要害相公。妹妹,可还记得当初是在何处听到这些传言的?”
崔如锦想了想,皱眉道:“这些传言街头巷尾都在传,我也是从宣德侯府的四小姐那听得的,一下子倒也无法看出是谁在故意散播。”
“此事事关重大,怕是要动用府上一些势力去查探一番,祖母那边怕是还不知—”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崔如锦急急回话“嫂嫂,我这就去祖母那禀明此事。”
说完,便转身要走,曾梦龄忙出声唤住她“妹妹且等等,我与你同去。”
两人急色匆匆地赶到清晖院时,崔老夫人正要摆菜上桌,见曾梦龄和崔如锦复归,老夫人便让侍女又多上了两幅碗筷,又吩咐厨房加紧多做几个菜。
待菜都上齐,老夫人便屏退了众奴仆,这才开口问道:“你们两个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曾梦龄和崔如锦互相望了一眼对方,曾梦龄向崔如锦点头示意,崔如锦这才说起了此行的来意和之前她们关于传言的猜测。
崔老夫人听后却不见震惊,反而是欣慰地看向崔如锦“我却没想到如锦也能想得如此细微深入,怕是得了你嫂嫂的点拨吧。”见崔如锦点了头,崔老夫人抬眼看向很是镇静的孙媳,一脸地赞赏。
“祖母,那现下我们该怎么办?”崔如锦急急地问道。
崔老夫人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望向端坐在对面的曾梦龄,探究地问道:“孙媳妇,你以为我们该如何去揪出这幕后之人呢?”
曾梦龄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斟酌道:“梦龄从未遇到过此种事情,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不过,我觉得既然是传言,那势必要找出其源头,看到底是何人何地又是怎样散播开来的,综合这些线索,我们才能对这幕后之人以及他真实的目的有更深的理解。”
崔老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上午我已派人去查探这些信息,相信不用多久便可得到些许线索。”
“原来祖母早有安排啦,怎的不早说,害得如锦今日惊忧不已。”崔如锦出声抱怨道,崔老夫人见她那懊恼的模样,心下有些疼惜,忙摸了摸她的发顶以示安慰。
“我也是怕你们平白担心太多,徒增烦恼。”
听了这话,崔如锦这才展颜,曾梦龄倒是微皱了皱眉,看来老夫人似乎早知有此着,难道说是相公临走前告知于她?!想到这,曾梦龄神色略顿,抬头见崔老夫人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忙又恢复常色地开始吃饭。
崔府的三名女主子难得聚在一起吃顿饭,更难得的是宾主尽欢。宴毕,崔老夫人以有内院事务要同曾梦龄商讨为由,将其留下。
曾梦龄自知这不过是老夫人的一个借口,至于到底要“商讨”什么,她大抵也有几分了解。
“孙媳妇,来,坐。”崔老夫人指向一旁的卧榻,示意曾梦龄也跟上,曾梦龄自是没有抗拒,虚扶着老夫人的手就势坐了下来。
“想必你也猜到我留你下来是要说些什么了吧。”崔老夫人有些调皮地冲她笑道,曾梦龄只好点了点头,一边认真地注意着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简哥儿去西林前跟我提过,他不在的期间临州恐有些许变故,让我格外要注意城内各府的动向。只是老太婆我年纪大了,不免有些老眼昏花,直到昨日才察觉这异象。如今虽已着人去查探谣言的源头,但恐怕仅此却不足以使恶人停手,而这件事是否会与远在西林的简哥儿关联,却也尚未可知。”崔老夫人这时停下了话锋,拉过曾梦龄放在身前的双手,接着问道:“依你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曾梦龄嫁到崔府不过半个月,这府上事本该由崔老夫人做主,但观现在的情况,崔老夫人显然是有意要让她也参与其中,曾梦龄自是不敢敷衍推脱,凝神思考了好一会,方开口道:“祖母,以我之见,临州城内这流言怕只是故意造势而已,若真论道起来于我府也不过是些声名受损。但这样无稽之传言却能罔顾事实演变到如今这样的蔓延之态,就很值得思考了。背后之人似乎毫不将我崔府放在眼里,甚至丝毫不忌惮与荣恩圣眷的相公为敌,这便颇为奇怪了。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们料定崔府将不再得势,而相公也将遭贬谪,或者更甚—”后面的话曾梦龄没敢说出口,但看崔老夫人瞬间惊恐的眼神,显然她也已猜到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竟是有人真要谋害简哥儿”握住曾梦龄的双手有些颤抖,曾梦龄不由轻轻地拍了拍老夫人的手。
她很理解一向镇定的老夫人为何会有些失态,说起来,这崔府上下现下看来一派繁花似锦,但若是没了身居高位的崔行简,也只会沦落为旧时王燕。
“祖母,相公在临州应有留与他的联络之人,我们不妨让其快马加鞭,将此事告知于他,也好让他在西林有所应对。而关于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我们恐怕得小心查探,切不可让其察觉我们已知其阴谋。”曾梦龄镇静地分析道,听了她的提议,崔老夫人脸色稍霁,马上又恢复了平日的祥和神态。
“你说得对,我立刻重新安排人手。”崔老夫人一转头瞥向窗外,这才注意到夜色早已浓黑,又见曾梦龄脸上分明已有倦意,忙让她回去休息,又着人送她到院中,这才罢手。
临睡前,常伺候崔老夫人的安嬷嬷帮着主子顺着头发,看着镜中端庄的老夫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老夫人该心安了,这少夫人分明是个顶伶俐的女子,这份聪慧比之那个才名甚高的冉三娘怕也是不差的了,往后咱们崔府呀定会和和美美。”
崔老夫人难得大笑,“是呀。我之前只道这曾府的小娘子知礼大方,却没曾想到她竟这般聪颖,倒一点不是外面传闻般的平庸。这可见,传言不能尽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