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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元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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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如何担心,但崔府的日子还是照常地过着,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到了正月十九,正是大梁一年一度的元夕上节,也是年后最为热闹的一天。十全九美,乃是大梁人对未来一年生活的可期愿景。
临州城内的各处早就挂上了各种应景的花灯,河边更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画船,而最令人期待的猜灯谜活动也已经在临州最繁华的朱雀街热闹开始。
临州城内的大雪早已化尽,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夜色弥漫中,街道两旁的灯笼渐次点亮,星星点点,似要将正片天空照亮。
正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夕上节除去猜灯谜游花灯这些传统庆祝方式,更是年轻男女难得可以互相约见的巧日,故而民间常有已定亲之男女特意趁元夕时节相看的,更有妙龄男女因元夕游街偶遇而促成良缘,可见这时节对于年轻人的意义。
所以,元夕这一天,崔府唯一的待嫁女子崔如锦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样的时节,而为确保其安全,已为人妇的曾梦龄陪着她前往也就不算什么奇特的事情了。崔老夫人年纪已大,在人群中行走自是不太方便,便留守在家中。
说起来,虽然来临州已有好几年光景,但元夕上节出门游街这件事对于曾梦龄来说,不过是第二回,而这第一回还是她刚到临州那一年陪同家人一起来的。所以,一路行来,曾梦龄已被街道各处的节庆布置以及各色花灯给迷了眼,好在早已看惯的崔如锦还是很有耐心地跟着她一路走走停停。
不一会便走到了朱雀大街前的青龙桥,往日便人来人往的桥面上俱是人群,曾梦龄和崔如锦不得不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才不至于被人流冲散,她们身后跟随的丫鬟小厮们也紧跟其后,努力地在拥挤的人潮中圈出一小块稍微安全一些的地方来。但人算不如天算,眼看已走到桥中间了,曾梦龄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右边一位年轻女子头顶佩戴的别致花饰,等她回头要向前走时,就被正前方一个头戴白鬼面的人给吓个正着。
“啊-”她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但很快便又止住了发颤的喉舌,对方见她如此,越发想要戏弄她,于是顺势做了张牙舞爪的姿态又配合他那嘶哑暗沉的吼声,原本已是可怖的面容显得更是耸人。可是,让人失望的是,曾梦龄非但没有吓得惊叫,更是连表情也恢复成镇定,白鬼面人见状顿觉无趣,便径直往前去吓唬下一个女子。
崔如锦不过走快了几步,便被人冲向了更远的地方,等她回过神来时,正好瞧见曾梦龄被吓到的场面。吩咐完下人们原地等候,她便火急火燎地往后挤去。没想到她还没走上几步,便见人群中的曾梦龄正歉意地笑着向她走来。
“嫂嫂,刚才可是吓到了?”一见到人,崔如锦便急急地问道。
虽说之前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嫂嫂,但是这些日子的观察和相处下来,崔如锦也渐渐放下来之前对曾梦龄的无谓偏见,慢慢地开始接受这原本不甚合意的嫂子。是以,她才没有拒绝曾梦龄的陪同,一路上也很是耐心。
“我没事,只是刚开始被吓到了而已。都怪我到处乱瞧,害妹妹担心了。”曾梦龄略带歉意地答道。
实际上,刚回头那一刹那她的确是吓坏了,虽然最后忍住了惊叫,但内心却是害怕的。好在鬼面人故意做动作要再吓她,倒是让她恍然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好事之徒故意戴上可怖的面具而已,反而一下子让她镇静下来。
“没事就好,我们往前走吧,马上就到灯谜会了。”崔如锦松了口气,顺手挽起了曾梦龄垂落在一侧的手臂,向前走去。
灯谜会场面极大,但物事布置却极简单,只用作谜面的花灯各色模样,排在一起煞是好看。
各个花灯前已聚满了答题的男男女女,大家都兴致盎然,但却不是人人都能答对。而这些灯谜并花灯都是灯谜会主办方提前在城内征集和遴选得来的,出题者于是各种身份皆有,故而谜面的内容也是雅俗共有。灯谜会有规定,只要能对出谜底,便可将相应花灯取下,去场中央的评析台对答,若是答对,花灯便归猜出者,而所获花灯最多者,便可获得主办方特意准备的一份大礼。
当然,这份大礼并不是众人的目的所在。要知道,能在元夕灯谜会大放异彩之人,往往才色出众,也更容易被朝堂之仕注意。远的不说,就拿当今权势正盛的崔相崔行简来说,他便是在八年前的元夕灯谜会上拨得头筹的那个人,而正是那一年方才十四的崔行简得中状元。虽然他很快便请辞了先帝许给他的翰林院修纂一职,转而请旨成为大梁与邻国丘商的使臣,继而与当年的质子如今的宣和帝结缘;但大部分人仍然愿意相信,崔相之盛名当从那年的元夕灯谜会始,也自然地,每一年的灯谜会便有了许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书生墨客前来。
曾梦龄和崔如锦,一个是崔行简的妻子,另一个则是崔行简的亲妹,却都对能在灯谜会上夺得多少盏花灯兴致缺缺,反而对各种灯谜所附着的花灯更感兴趣。
于是,她们便专挑制作精巧形色迤逦的花灯来作答,一路下来倒也收获了好几盏。
见崔如锦还沉浸在刚才没猜出的那个灯谜里,曾梦龄抬眼向四周望了望,很快便被她右侧不远处的一盏如意香囊外形的花灯所吸引,她不由踱步上前。
待看到实物,才发现花灯的四周俱是垂挂的红色同心结,细细密密。她心微动,便用手拨开了外围的同心结,凑近一看,只见灯面上一行用小楷书写的灯谜:何人不起故园情(打一药名)。观其字,甚是婉约柔美,估计是名女子所出。
曾梦龄对药名其实不算熟悉,但这谜面上所提及的药名却极为常见,故而她很快便猜出这谜底正是那当归。
当归、同心结、如意香囊,几样物事串联在一起,福至心灵般,她突然便了悟了出题女子的心意。大约是一位天天盼着丈夫归来的年轻妻子,或者说,也是如她一般,新婚不久便夫妻离别的新嫁娘子。想到这,曾梦龄心头一黯,便又想起了一直没有消息传回的相公,顿时没了摘下花灯的心情。
旁边伺候的春寒见她皱眉沉思,还以为是被难住了,便赶忙去搬了崔如锦这个“救兵”过来。
待崔如锦看到这不算难的谜面,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面色沉沉的嫂嫂,心下便思索起该如何行事才能不至于让嫂嫂觉得解不出如此简单的灯谜并不是件多尴尬的事情。
“妹妹怎么在这?”曾梦龄恍惚才意识到崔如锦的存在般开口问道。
崔如锦微哂,有点为嫂嫂的走神摸不着头脑,“嫂嫂,我在这站了好一会了。”
“哦哦,怪我没注意,妹妹莫怪。”
“嫂嫂可是在为这灯谜伤神?”崔如锦小心翼翼地问道。
听到她的话,曾梦龄忽然一笑,又以手扶额,有些不好意思,“妹妹误会了,我并非为这灯谜深思。”
“那嫂嫂刚刚为何愁眉不展,似有难题?”崔如锦快人快语,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过是一时感慨,无事,咱们再逛逛吧。”
虽然曾梦龄嘴上说着没事,可在之后的游街活动中崔如锦却明显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她并没有察觉到那个灯谜和花灯的特别意味,自然也无法猜透曾梦龄突然倦怠的缘由。
她们在河边放行完所赢得的花灯,又观赏了好一会画船表演,便往崔府的方向回走。
等她们到达府中,已近亥时,天色早已浓黑。崔老夫人自已躺下,两人便不好再去打搅,便各回各自的院落安歇。
曾梦龄所住的院落名为明月居,与崔如锦所居的雪梅居相隔不近不远,两人于是便在相交的一个园子处分了手。
明月居里供使唤的丫鬟小厮虽不少,但能进内室的却只有常伴她左右的春寒和秋霜两人。今日两人都跟着她在外面游逛,此刻回到府中怕是早已累极,喝过府中侍女端过来的暖茶后,曾梦龄便直接打发了两人并其他下人回住处,自己一个人径直走进内室。
许是在人群中推来挤去,即便在依然冷意十足的正月夜里,曾梦龄仍然觉得身上有些不爽利。于是,刚进内室,她便直奔盛放换洗衣物的衣箱。衣箱离床很是有段距离,她却不知为何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腥甜味道,她拿起手中的早已洗濯过的衣物凑近闻了闻,显然并不是这上面的。于是,她便循着这淡淡的味道一步步向床的方向靠近,及至床前,她一抬头,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原本平铺着的被褥奇怪地微凸着,似乎被褥当中有长物。
曾梦龄完全没顾上担心遭贼或其他,几乎一瞬间她的手便掀开了被角,等她看清楚躺在里面的是什么“物件”的时候,她惊得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躺在床上的赫然是迟迟未传回消息、此刻本应还在西林州赈雪灾的崔行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