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相手》春从春游

46、白罂粟

　　从外面忽然刮进一阵风，桌面上随意叠放的纸张顿时散成一片，有好几张被风带起落在了地上。
　　韩伶把笔放下，俯身把纸张一页一页拾起放好，然后走到窗台旁想把窗户关上。
　　不经意往外瞥了一眼，却恍然失神。
　　……昏黄的路灯下，朦朦胧胧伫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下意识的抬起手腕看表，表针显示着现在是晚上十点整。
　　距离上次周末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这段时间里只要是秦海生打来的电话韩伶一律没接……并且复习功课也没有必要到学校去，所以这是从那以后韩伶第一次见到对方。
　　即使见了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要是等累了就会回去吧。
　　这样的想法从心头一闪而过，韩伶还是打算当作没有看到。
　　手扶上窗户外缘，正要动手关上的时候，对方像是有所感应似的蓦然抬头。
　　透过缭绕的白色烟雾，秦海生看到窗户上的人影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随手把烟蒂扔在地上，秦海生用鞋后跟踩熄了烟头，顺势向对方招手，可是人影马上从窗边退开了，原本敞开的窗户紧闭着。
　　伶……
　　秦海生不由露出了一抹苦笑。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韩伶重新拿起刚刚做到一半的习题，心绪烦乱。
　　被看到了也不要紧……反正只要不下楼的话，对方也不可能会进来的。
　　尽管这样想了，可是思路老是出错，连着几道题都算不对，甚至连题目的意思也在瞬间变得艰深难懂。
　　如果他一直等下去，万一被素心看到了……
　　蓦然想到这里，韩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匆匆拿了一件薄外套披上，才刚刚握上扶手，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看到门外的人时，韩伶狼狈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哥……你要出去？”
　　穿着蓝色睡衣的少女似乎很是惊讶。
　　“啊……没有啊。”韩伶说着，立刻把外套脱下。
　　“我刚刚觉得有点冷……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
　　“是吗。”安素心微微笑着，进来的时候顺手把门带上了。
　　“哥……你在复习哦？”安素心径直走到书桌旁，随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练习集翻看。
　　“嗯……是啊，因为马上就要考试……”
　　“好厉害啊……这么复杂的公式，如果是我的话就做不来。”安素心感叹着，眼神温柔如水。
　　“……”韩伶勉强露出了一抹微笑，“……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安素心一怔，回过头来望着韩伶。
　　“我的意思是……”
　　“没事的话……就不能来找哥哥吗？”安素心把手里的书放回了桌面上。
　　“不是……”韩伶面上浮现出了困扰的神色。
　　“我只是睡不着……”安素心说着，微微低下头去。
　　“是吗……”
　　“因为我一直想着哥哥的事。”
　　“啊？……”
　　“喏……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安素心的声音不大，可是韩伶却清楚地听明白了，因而困惑不已。
　　“交往还不到一个星期……哥哥难道一点也不难过吗？”
　　韩伶怔住了。
　　“你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安素心浅浅一笑，“是章洁亲口告诉我的哦！”
　　“她跟你说什么……”韩伶忽然间紧张起来。
　　“我们是在学校外面碰到的，当时她和一个男生在一起……所以我觉得很惊讶。”安素心的语调十分平静，“我问她是怎么回事……结果她告诉我，你们分手了。”
　　韩伶想到那天分开时女孩充满怨恨和寒意的眼眸，不由得心下一颤。
　　“……她还说了什么？”
　　问出口的同时，韩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打颤。
　　“哥哥想知道吗？”
　　韩伶猜不透她的心思，所以只是保持沉默。
　　“我觉得呀……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安素心粲然笑了，“老实说……我真的很开心。”
　　“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她……现在她把哥哥还给我了，所以理由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素心……”韩伶欲言又止的同时，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她说哥哥是同性恋……”
　　对方的话宛如一枚寒针狠狠刺穿了胸膛，韩伶顿时呼吸一窒。
　　“我可是有好好教训了她一顿……”安素心继续说道，“我要她道歉，她不肯……所以我们就在街上吵了起来。”
　　“为什么要……”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吵架了……我觉得心情好畅快。”
　　“素心……”
　　“哥，那种女人……能分手真是太好了。”安素心边说边笑，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对不起，素心……其实……”
　　“喏，我好像有点想睡了呢……哥，我今晚可不可以在这里睡？”
　　“……咦？”
　　“只要今晚就好……真的。”安素心虽然还在笑，可是眼里却缓缓的浸润出水光。
　　“可是……”韩伶担心的往窗外瞥了一眼。
　　“答应嘛……哥，就一次，好不好？”安素心的表情已经泫然欲泣了。
　　“……嗯。”
　　看着那样一双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呐……真是太好了。”
　　看到对方又哭又笑的样子，韩伶只觉得一阵心酸。
　　“我要睡了哦……哥哥也要早点睡啊。”安素心脚步轻盈的上床了，在被单里蜷成一团。
　　“有哥哥的味道……”对方像小猫一样把脸埋在松软的被单里，满足的叹息。
　　韩伶说不出话来，眼睛干涩得隐隐作痛。
　　抬眸望了眼窗外，韩伶把台灯关掉了。
　　外面的微光让房间里笼罩着一层淡薄的光影。
　　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一起，韩伶感觉被少女身体的柔软触感给包围了。
　　“……哥。”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
　　“嗯？”
　　“哥……”柔软的声音似乎带上了粘腻的味道。
　　“……嗯。”
　　“……哥，哥……”少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转瞬之间，这种压抑的哭声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泪水渐渐濡湿了睡衣胸前的部分，韩伶恍惚觉得水渍的冰凉触感从胸口渗进了心脏的位置。
　　那是一种沉重而粘滞的冰冻之感，并不是刺痛的，但是却让心跳一点一点的变缓，变慢……直到连呼吸也变得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四围恢复一片静谧的时候，少女双目微闭，似乎沉沉睡去了。
　　韩伶收紧了双臂拥着对方，看着少女安心的睡颜……心脏就一阵一阵的抽痛不已。
　　“不要紧吗……”少女忽然间开口的时候，韩伶的心跳险些漏了一拍。
　　“什么……”
　　“海生啊……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哦，从前天晚上开始就在那里等到半夜……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韩伶难以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
　　“喏……只要哥哥觉得好的话，怎样都没有关系的……”
　　“……你在说什么？”
　　“我呀……也很喜欢海生呀。”
　　“素心……”
　　“我没事的……”少女仰起还泛着泪花的脸，“哥，你还是去和海生说清楚吧……不管哥哥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替哥哥感到高兴的。”
　　“……对不起。”
　　“去吧，记得要说清楚哦。”
　　“……嗯。”
　　看着韩伶披衣下床……然后走出门外，少女把被单拉过头顶。
　　牵绊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连心也没有察觉的时候，眼里就已经只剩下一个身影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想着对方会不会高兴，会不会开心……
　　想要做的事情好多好多……可是如果这些最后都只能成为温柔的枷锁，如果对方只会因此感到不快乐……那么，也许就是自己该放手的时候了啊。
　　不是像刚才那样几近崩溃的哭泣……哭的时候也没有发出声音，心痛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缓。可是自己也清楚的知道了……心即使再痛，也无法得到幸福……和他一起的幸福啊。
　　街道非常冷清。
　　路灯下的烟蒂越来越多，因为一下子抽得太凶，淡淡的不适感让秦海生轻咳出声。
　　“……喂。”
　　忽然有人在身边停下了脚步。
　　即使看到了熟悉的面容，秦海生也仍然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把烟给我。”韩伶的声音非常清冷。
　　“……伶？”秦海生怔住了。
　　“把烟给我。”韩伶重复了一次。
　　见对方没有反应，韩伶挨近前来，从他衬衣的口袋里把烟盒拿在手里。
　　“……伶。”秦海生紧紧地把人搂在怀里。
　　“要是抽烟的话，……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韩伶闷声说。
　　“好，以后都不抽了……”
　　“有什么话……请你一次性说清楚吧。”
　　韩伶低低的说道。
　　狂喜的情绪瞬间有如潮水一般退去，秦海生的表情有些僵硬。
　　“伶……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到今天为止吧。”
　　感觉拥抱的力道顿时加重了，韩伶不由得蹙眉……却终究还是没有反抗。
　　“我不要……绝对不要。”
　　秦海生在韩伶耳边重复说道。
　　“海生，你先听我说……”韩伶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如果你是想要我死心的话……”秦海生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伶。”
　　不知道是因为温度骤降的空气，还是因为对方过于冷静的声音……韩伶只觉得心里冰凉的感觉瞬间在周围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