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魔术师》玖兰德

8、烟火

　　那晚的烟火绚烂的令人心碎。
　　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谁都没法抓住它们。当我骤然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考试中松了口气，反应过来之后，我们已经完成了结业考试，正式成人了。
　　结业不久之后，就是我们岛上一年一度，盛大的海神节了。住在岛屿上，仰仗着海洋的人民，怎么会没有各式各样祭奠海洋的节日呢？这个海神节就算得上是一个，它也是我们岛上最为隆重的节日了。从早上起空气中就弥漫着节日的喜庆味道。房屋被装扮一新，沙滩边立起了巨大的雕塑，雕塑前的祭台上摆满了供奉的食物。四周的树上挂满了彩带和五颜六色的灯笼，街道上到处是欢声笑语的人们。到了晚上，每家每户会亮起灯笼，长长的街道上有各式的店铺，小孩子会兴奋地在其中穿梭。人们会在海边放一只载着蜡烛的纸船，寄予着人们的心愿，让它们驶向大海。最终，环绕着整个岛，会放起绚丽的烟火。
　　“快点，凯茜。阿川家的蛋糕可是限量的，晚了就吃不到了！”一大早，安珀就在催我。还想继续赖床的我嘟囔着被安珀拖出了房间。
　　安珀和我仔细地逛着每条街道。尽管每年的变化都不大，但是每家店铺都会在今天推出数不胜数的新奇玩意，这让安珀大感兴趣，在每个店铺前都流连忘返。
　　就这么逛到了令人犯懒的下午，“看那边！今年他们把那座小山也装饰了一下。天哪，看那些灌木，修剪的可真漂亮不是吗？”她拉住专心致志扔飞镖的我，“那座山上有个小小的庙宇，我们去看看吧！”
　　可是我们在以往无聊的时候已经爬上去过很多次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她已经一把拉起我就走。安珀就是这样，在这种盛大的节日里她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可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上山的路上，我时不时地回头望着这座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小小岛屿。它的每个地点我都烂熟于心，但它也深深地烙刻在我的心里。我想为什么我们岛上连去当海军的人都很少，并且根本没有人去做海贼呢？那大约是因为它是如此的安详舒适，以至于安居乐业的人们并不想离开它。
　　那我呢，我扪心自问，我真的可以离开和平安全的它，去危机四伏的海上航行吗？
　　我还没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被安珀下意识抓紧我手臂的动作打断了。“怎么了？”我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此时庙宇四周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但就在门前的那棵古树下，霍金斯竟然立在那里，看样子就像特意等着我们出现一样。
　　“嗨，霍金斯？你怎么在这里？”我疑惑地问他。以往海神节里貌似没怎么出现过他的身影。
　　他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跟他走。
　　“呃、恩，安珀……”我犹豫不决地看着她。显然，因为霍金斯的出现，安珀被吓了一大跳，她似乎也不是特别的高兴。此刻她恶狠狠地瞪着我，这让我觉得她一定不会同意放我走了。正苦恼着，她却出乎意料地松开我。
　　“算了，早去早回。”她冲我摆摆手，然后一个人走进了庙宇。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霍金斯走过来，毫无起伏地说，“她会让你过来的几率原本就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九。”
　　好吧，他再一次赢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莫非……”
　　“占卜得到的结果，显而易见。”
　　“……好吧，”我跟着他一步步地走下山，“怎么来找我了？以前的祭奠里我好像都没怎么看到过你啊。”
　　“船，完成了。”
　　“哦！”我欢呼了一声，“那恭喜你啊，这可是个大事件！既然这样，那我们去大吃一顿吧！”
　　他没有明确的反应，所以我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走了。我想霍金斯如果一直忙着造船的话，那他一定没有好好地度过一个海神节，那我可要充分发挥好向导的工作了。
　　节日确实是个神奇的存在，就连平时对霍金斯态度有些微妙的岛屿居民们在今天也变得格外友好，虽然孩子们看上去还是那么怕他。我们转遍了岛上的店铺，尽管大多数时候永远是我推荐什么霍金斯才会去尝试。我们还看到了汪达怀斯，他正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大声地在一个游戏摊位前嚷嚷着，我耸耸肩，带着霍金斯绕过了他。
　　不知不觉天已经擦黑了，街上的人更多了，我开心地走在亮起了灯笼的街道上，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满足过。“去海边放条纸船吧。”我提议道，霍金斯并没有表示反对，任由我拉着走向海边。
　　漆黑的海水温柔地拍击着沙滩，记忆里，我们这里的海似乎永远是风平浪静的，我从未见过它风暴骤起的样子，从没有。
　　我小心翼翼地将一根蜡烛立在纸船上，然后点燃它，轻轻地推动船。海面上没什么风，那一点小小的火苗直直地树立着。我默默地看着这点火光慢慢地驶向未知的海的远方，心里把我能想到的祝福的话语都说了一遍。
　　对了，还有愿望，要是真的能让我实现什么愿望的话，那么我想出海，去看看海的尽头。末了，我又在心里补充一句，要是霍金斯也能一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等我做完这一切，我看到霍金斯里在我旁边，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他今晚格外的沉默，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我总觉得他今晚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霍金斯，你要不要也来试试？”我对他提议。
　　“这种脆弱的小纸船能顺利前行十米的几率……”
　　“我知道，”我打断他一本正经的解说，“但这毕竟是向海神祈愿啊。不试试吗？”
　　他颇为怀疑地盯着那纸船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取了一只过来。很快，第二只载着蜡烛的小船晃晃悠悠地漂向远方。
　　霍金斯许了愿望吗？我好奇地想着，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如果许了的话，那会是什么样的愿望呢？思忖了好久，我终于决定问一问他，但是开口说出的话却变成了，“霍金斯觉得这座岛怎么样呢？”
　　他停顿了一会，才没什么起伏地说着，“对我来说，这和海图上画出的一个个岛屿没有任何的区别。”
　　没有任何的区别吗？不知为什么，听了他的回答，我却莫名的失落起来。这是当然的，在这十七年里，这座岛屿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温暖；但是，但是它依然是我们的故乡，我是如此的留恋它，我以后无论去到哪里，它一定深深刻在我的骨子里。只是可惜的是，霍金斯并不这么想。
　　“那，你准备出海吗？”
　　“是的，”他看向依然平静的大海。“前往伟大航路，进入新世界，直到驶到大海的尽头。”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但我却从中听出深深的向往。他花了多久去造那艘船呢？这是持续了多久的渴望？
　　“不会回来了吧？这个岛。”
　　“是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却越来越难过。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这里生活的十七年对他而言就像一片羽毛那般轻，那般不值一提。
　　“凯茜，”霍金斯突然喊我，他脸上一直挂着的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郑重，“我知道你的航海术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我看见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缓了缓干涩的喉咙，就像他很紧张一样。“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出海吗？”
　　如果海神真的存在的话，那他刚刚一定是听到我的心声了，否则还有什么能让我的愿望实现的如此迅速呢？就在这时，岛的四周燃放起了盛大的烟火。“砰砰”的巨响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海面上，我跟他同时扭头看去。天空中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我听见人们兴奋的呼喊，他们模糊的身影，四周的树木，暗色的天空和漆黑的海水，都被染上了不停变幻着的五彩斑斓的色彩。这次的烟火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绚烂的一次，就像是燃放着对我们毕业成人的祝福一般。我的眼前充斥着明明灭灭的光芒，以至于我甚至看不清离我很近的霍金斯的表情。我明明觉得这应该是我最开心的一刻，但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激动的心情一寸一寸地变冷了，我们之间的气氛与这烟火格格不入，分外的冷漠僵硬。
　　在这么多的声音中，我能清楚听见我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它像是被悲伤填满了，每跳一下都那么沉重。对于霍金斯来说，这个岛上生活的十七年不值一提，我反反复复地想着。他那么轻易就可以说出永远离开这里的话，那么轻易就可以毫无牵挂地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吗？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跟他也并不一样，他生来就是毫无束缚，自由自在的人，大海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那么我呢？那么我们呢？在他的心里什么也不算吗？我的鼻子酸酸的，我不停地吸着。视线有点模糊，我尽量抬着头，生怕下一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朦胧的视野里我看到霍金斯又回过头，还在等着我的回答。
　　“对不起，”我说了一句，不知道在这嘈杂的环境中他能不能听到。我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仿佛说了这句话就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一般。“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没有等他做出什么反应，我转过身，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我跑的跌跌撞撞又那么用力，就像在用尽我的生命一般奔跑。海上的纸船，欢快的人群，满天的烟火，还有霍金斯，都被我渐渐地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