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四海波 ...
-
许长安刚从睡梦中醒来，看见不远处罗汉床上的银色，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等他撑起半边身子，凝神看去时，才发现并没有看错。
“师父？”许长安颇为喜出望外，外袍也不披地匆匆下了床，“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炼没说话，他歪了歪脑袋，仔细打量了几眼许长安，而后蓦地伸出爪子，出其不意地摁在了许长安眉心。
“我与你如何相识的？当日又为何教你万剑归宗的招式？”藤黄竖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许长安，沈炼问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
许长安双眼无神地回望着沈炼，口中老实道：“我同临岐水军去四海波救云深时，伙头军在海里捞到了你。我从来没见过龙，尤其你还这么漂亮，所以当时有心想养着你。”
“你那时记忆已经有些问题，总是反复问我来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莫名觉得你十分亲切，后来我想，这可能和我与你都是重生之人有关。”
“重生？”沈炼重复了遍许长安的话。
“你又不记得了，”许长安语气平平无奇，“遇见你之前，我们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暴。隔着透明界壁，我看见还是鲤鱼的你被雷劫追着，一遍又一遍地高高跃起，想要跳过那道金色龙门。”
“不过即使你成功进入了小银龙体内，我还是看出了不对。你举止神情实在太像人，普通的灵兽不可能与人这般相似。修真界，我记得有个词，专门用来形容修士死后元婴进入其他修士体内，”许长安停顿了下来，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接着道：“叫夺舍对不对？”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在沈炼心里掀起了何等波澜，许长安继续道：“我猜你可能是受到鲤鱼跃龙门的雷劫，被迫进入了小银龙的体内，而你原本的肉身，应该已经没了。”
“这些推测，都是在我发现你是个魔修之后得出来的。至于你为什么会教我万剑归宗……”
似乎是想起了不太好的记忆，许长安不甚明显地抖了下：“在四海波，我们被魔物逼得走投无路，生死危急时刻我求你救下我们。”
“你以事成后放你回界壁为条件，我答应之后，你便教了我万剑归宗。”将所有往事悉数说出，许长安等了等，没等到沈炼再次出声，遂安静了下来。
爪子摁在许长安的额间，沈炼久久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是魔修，曾因缘际会来过彩云间，却根本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进入小银龙体内。”沈炼将这几个字含在唇齿间，反复咀嚼。许久，裂开布满鳞片的唇角，勾了个嘲讽的弧度。
原来他并不是天生的小银龙，而是通过夺舍才变成小银龙的。他之所以是魔修，是因为他原本就是魔修，而不是因为小银龙是魔修。想明白个中关窍，沈炼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声似笑非笑的闷声，这些来龙去脉，此前他从未听谢山姿提过。
想到那个雪衣乌眉的凌霜君，沈炼下意识开始猜想谢山姿是否对此事知情。只是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些无趣。
谢朓、挂在墙壁上写着姿山旧址的画、霜降、如今再加上夺舍，谢山姿瞒着他沈炼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你以为凌霜君是真心待你？”耳边突然响起了胡枝子临死前说的话，沈炼眼前浮现出胡枝子充满恶毒意味的脸来，“别误打误撞做了小银龙，就以为自己是条真龙了。”
“沈炼我告诉你，你生来就是肮脏下等的魔物，别跟老子提什么魔修，你压根就不配魔修二字！”
许多以前被忽略的细节通通浮上心头，沈炼回想起胡枝子的话，心里忽然有些茫然。
“我究竟是谁呢？”沈炼想，谢山姿说他是道侣，胡枝子说他是下等的魔物，温亭候说他是灵兽鲤鱼，许长安说他是夺舍之后重生的魔修，这么多人各说各话，唯独没人愿意告诉他真相。
匀了缕灵力进入许长安脑内，沈炼干脆利索地将方才对话的记忆抹除了。他收回爪子，恢复成平日里懒洋洋的模样，只是微微颤抖的眼皮与不自觉蜷紧的爪子，无不在诉说着一件事实——迟早有日，他会亲自查明清楚，揭开所有迷雾，让一切水落石出。
沈炼在彩云间待了好几日，直到许长安大婚，谢山姿才来接他。
伏在谢山姿肩头，沈炼看着逐渐远去的牡丹皇城，不知怎么的，突然生出种必将再次踏足彩云间的感触来。
“怎么了？”临穿过界壁，谢山姿见沈炼不住扭头，出声询问道。
“没事。”沈炼道，他摇了摇头，企图摆脱掉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熟悉感。
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沈炼脑袋没入界壁之前，到底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头，冲彩云间某个方向深深看了眼。
沈炼看的那个方向，如果许长安在的话，必定能一口说出是何地。
四海波，四面海水被整齐切开，宛如棺材的小界。
亦是谢山姿找了两千年，都没能找到的惊蛰剑葬身之地。
从彩云间回来，沈炼主动问起了现在要去往何处。
“去菩提树。”谢山姿道，“你还记不记得苏故？方童子是她炼制的法宝，也只有她能修。”
坦白而言，谢山姿这话说的有失偏颇，因为除了苏故，还有一个人能修，但是那个人拒绝了。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沈炼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去释厄寺。”
“你担心颂业？”谢山姿道，他伸手捏了捏沈炼的爪子，口吻温和道：“那我们便先去释厄寺。”
到了释厄寺，刚巧赶上小胖娃苏醒。觉明觉浅两师兄弟垂手立在床尾，已从青云端赶回的玉面佛与温亭候，一人端坐床边，一人没款没形地依着床柱，手里把玩着血红色的长笛。
见小胖娃睁开眼睛，玉面佛倾身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小胖娃抬手制止了。
蹬着两条小短腿，小胖娃嗬哧嗬哧地从床上爬下来，而后径直走到沈炼面前，仰头道：“我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要去一叶禅内禅定，你等我回来。”
“不会让你等太久，”目光紧紧盯着沈炼不放，小胖娃神情认真极了，“最多三个月，我就会从一叶禅内出来，届时你在释厄寺等我。”
沈炼看着双颊消瘦许多的小胖娃，眼前不知怎么的，忽然出现了一幅场景。
大抵是有些无聊，穿着蓝色道袍的青年，使劲拾掇着旁边胖乎乎的小和尚，想让他变成耄耋老者的模样。
“殷道友，”小和尚被闹得有些受不住，嘴里却只会干巴巴地劝止：“你莫闹了。”
恰在这时，沈炼梦里梦外见过无数次的黑袍青年谢朓，亦开口阻止道：“修贤，颂业年纪小，你别欺负他。”
叫做殷修贤的青年怂恿失败，又被谢朓说了几句，颇有点不痛快。他眼珠转了转，趁小和尚不注意，抬手便弹了道灵力出去。
于是眨眼间，虎头虎脑的粉嫩小和尚，就变成了牙齿稀疏说话漏风的糟老头子。
“殷道友！”原是小和尚的颂业脾气上来，当即以牙还牙，把殷修贤也变成了老头子。
“哎哟看不出啊小和尚你还这么坏！”嘴里嚷嚷着，殷修贤声东击西，想将旁边围观的谢朓拉下马。
奈何谢朓早有准备，端着酒杯往下一折腰，遂轻松避开了殷修贤弹来的灵力。只是他再算无遗漏，亦没想到平日里老成持重的颂业，会趁机偷袭他下盘。
膝盖结结实实地中了招，谢朓立马由风流洒脱的神仙人物，变成了面目温和笑容和煦的老者。
“这不公平！凭什么你老了还这般好看？”殷修贤不甘心地叫着，伸出颤颤巍巍的胳膊，猛地扯了下谢朓端酒杯右手。
谢朓一时不察，当即将满满一杯酒泼到了无辜的颂业面上。
“哈哈颂业，你这算不算是破了酒戒？哎嘿你个小和尚，还跟我动起手来了，我跟你说，我可——哎你别扯胡子！”殷修贤痛得不停吸气，嘴里却还是半点不肯让步：“谢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趁机下黑手！，小和尚快松手我的胡子要没了！”
沈炼看着三个须眉皆白的糟老头子互相闹腾的画面，陡然间生出种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那厢，小胖娃说完，等了许久，没等到迟砚的允诺，忍不住再次催促道：“沈炼？”
“嗯？”沈炼回过神，记起小胖娃之前说的话，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那好。”小胖娃似乎松了口气，他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皱着眉头望向了玉面佛：“你跌了两个境界？”
“回师叔，正是。”玉面佛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承认了。
“该发生的最终还是发生了。”小胖娃叹了口气，颇有深意道：“此世非彼世，你历劫多——”
话还没说完，屋外毫无预兆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惊雷声。这是天道在警告小胖娃，不允许他过多泄露天机。
温亭候眉头微微折了下，忍不住朝玉面佛投去了目光。
玉面佛不太明白小胖娃的意思，但是天道显然不许他再多说，没奈何之下，只好揖了个礼，道：“还请师叔放心。”
小胖娃没再说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始终没出声的温亭候，而后转过身，脊背挺拔如松地朝不远处的一叶禅走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四海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