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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漱石山[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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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小胖娃踏入一叶禅,留在原地的几人皆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好半晌没人说话。
“老谢,”最终还是温亭候率先打破了寂静,他转向谢山姿,口中问道:“你现今有何打算?”
谢山姿撩起眼皮,漫然瞥了眼在场的两个年轻佛修:“先去漱石山,之后再转道去封魂山秘境。”
漱石山是通往妖修聚集地菩提树的必经之地,这点沈炼与谢山姿彼此心照不宣。故而即使发现了谢山姿前后说辞不同,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只是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沈炼猜到谢山姿故意提出漱石山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免有人走露风声。但是他不明白谢山姿为什么要刻意隐藏行踪,或者说,谢山姿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与菩提树的苏故有来往。
自记起大部分记忆后,沈炼就知道方童子的前主人是苏故了。提到苏故,他脑子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穿粉色长裙,笑容纯粹干净的年轻姑娘,而不是当初在凌霜谷内,迎面撞见的,身裹热烈曳地红裙,容貌妖艳的女人。
除开这个原因,谢山姿提起漱石山时,眼里不甚明显的隐隐兴致,同样让沈炼觉得,事情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不得不说,沈炼的确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物,仅仅单凭一句话,就将谢山姿藏得天衣无缝的第三重身份挖开了口子。
“漱石山?”突兀响起的暗哑嗓音打断了沈炼的思绪,他侧头看去,发现温亭候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摆弄手中长笛了。
因为守在释厄寺闭门不出的缘故,温亭候此时还不知道外面关于穷奇现世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他想起几日前好友说过的话,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我陪你走一遭吧。”苦思不出究竟忽略了何事,温亭候干脆做了决定。他转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玉面佛,略微停顿了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是现在就去凡间历练,还是再过些时日,等颂业从一叶禅出来?”
这是知道玉面佛为找自己而白白跌落两个境界后,温亭候头一次主动同玉面佛说话。
触及到温亭候的目光,玉面佛神情难得有些怔松,只是他反应极快,快得温亭候还没看清,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贫僧出门前,受主持交代,须得前去菩提树,同妖君商议菩提树与镜非台的结界一事。”
闻言,温亭候暂时放下了自己眼花看错的狐疑,凝眉道:“这才过了不到两百年,结界就撑不住了?”
温亭候口中说的结界,指的是连通普通凡间与修真界的一条通道。白玉京分为两大部分,一是位于白玉京最中心位置的凡人世界尘世间,另外则是将尘世间包裹其中的修真界了。
因为孔雀明王的关系,妖修与佛修自古关系不同寻常,这点从妖修所在之地菩提树的名字便能窥得一二。而佛修又由于心怀众生的缘故,相比其他修士,同凡人关系更为亲近,天长地久地,就导致镜非台附近出了条可直通凡人世界的通道。
那条通道,恰好位于镜非台和菩提树之间,为了避免妖气借此涌入凡间,给凡人带来祸患,每隔数百年,镜非台的主持就要和菩提树的妖君共同出手,布下禁止出入的结界。
这也是为什么,要去凡间历练的玉面佛,不得不绕道而行的原因。
由于结界是妖佛两方修士中,实力堪称最为强劲的两位大能修士布下的,故而短则能撑五百年,长则八百年。但这回不知何故,居然不到两百年就撑不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玉面佛还没说话,叫觉明的年轻佛修就忍不住出声道:“难不成我们还会弄虚作假,拿此事——”
“觉明。”玉面佛语气平平地叫了声觉明的名字。
觉明仍有些愤愤不平,但显然十分尊敬玉面佛,被喝止之后就收了声。
“不瞒各位道友,”玉面佛站起身,双手合十地冲沈炼几人揖了个礼,“结界五十年前便已摇摇欲坠,显出崩塌之势。主持竭力维持五十载,修为几近枯竭,如今实在支撑不住,这才遣贫僧出来。”
这番话出口,连谢山姿的眉头都微不可觉地折了下。在场众人,包括沈炼在内,无不觉得此事蹊跷。
“既然这样,”许久,温亭候道,“那就一起去吧,刚好漱石山与菩提树同路。”
谢山姿没表态,但沈炼正有此意。他早就想借机试探温亭候了,眼下如何能同行,不失为一个机会。
“你有地瓜吗?”沈炼歪了歪脑袋,用澄澈的藤黄竖瞳仰望着温亭候,“没有地瓜不许你跟我们走。”
“地瓜?”温亭候有些愕然,忍不住扭头看向了谢山姿,“老谢,这关地瓜什么事?”
“之前护送落霞宗小辈来无边海时,那个叫傅晚照的小姑娘给他吃过,从此之后魂牵梦萦,念念难忘。”
三言两语说清了来龙去脉,谢山姿低下头,温声问沈炼道:“想吃地瓜了?”
“嗯!”沈炼用力点了点脑袋。
“那等会儿让老温去弄些来。”谢山姿说完,转而想起一件事,紧接着强调道:“吃地瓜可以,但是不许放屁。”
沈炼为难地摸着龙角,过了好半晌,才犹犹豫豫道:“那、那我尽量吧!”
“嗯。”谢山姿应了声,他端起手边的灵茶,喂沈炼喝了口,而后仪态从容地对旁边呆若木鸡的温亭候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他说没地瓜不许同行?”
闻言,神情凌乱的温亭候,当即转身,同手同脚地走了。不知是否是太过震惊而忘记看路的缘故,他出门时险些被门槛绊了跤。
于是,从释厄寺出来去往漱石山路上的时候,沈炼蹲在谢山姿肩上,爪子里捧着个黄澄澄的烤地瓜,津津有味地啃着。
同行四个人,三个人修为不低,而修为最末的那个不用走路,是以大半天的功夫,沈炼几人已经行过了两个山头。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温亭候遂提议停下来休息。
有温亭候在,谢山姿便没将袖中府掏出来。一是因为掏出袖中府,谢山姿不太可能将温亭候拒之谷外,二则如果邀请温亭候入谷,温亭候势必会强拽着玉面佛一同进来,问题是谢山姿并不待见玉面佛,半点不想玉面佛踏足凌霜谷。
所以最后,三个人一条龙,围着火堆,在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之前,忙着给沈炼烤地瓜。
“他已经吃了一个了,再吃不会上火么?”温亭候边添柴火,边忧心忡忡地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不会上火,”沈炼认真道,他目不眨眼地盯着火堆上,说话时甚至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巴,“就算上火了,扇子也肯定不会不管我。”
“算了算了说不过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吧,反正弄的地瓜足够多。”温亭候咕囔了句,接着擦干净手,自暴自弃地将血笛递到了唇边。
此时,沈炼还不明白温亭候这举动意味着什么,身旁的谢山姿却罕见地摆出了如临大敌的姿态,险些直接布下护身屏障,以图隔绝魔音入耳。
反倒是玉面佛,半点异样都无,依旧拨弄着念珠低诵佛经。
然后,仿佛叶片被吹烂的刺耳声陡然在沈炼耳边响了起来,他看着温亭候认真沉醉的模样,十分怀疑笛膜已经被吹破了。
“噗呼噗——”温亭候握着笛子,如痴如醉地吹着,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自己的笛音,连心上人玉面佛的诵经声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
“他吹笛子一直这么难听吗?”恨不得失聪的沈炼,问同样恨不得失聪的谢山姿。
“不,”谢山姿否认道,“他现在只是吹得难听,以前是特别难听。”
“喂老谢,你别以为压低声音我就听不见你埋汰我了!”刚好停下笛音,温亭候颇为愤懑地指责谢山姿。
“我从来不曾埋汰过你,”谢山姿面不改色道,“我只说事实。”
“老谢你是不是——”
温亭候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睁开眼睛的玉面佛打断了:“有人来了。”
温亭候与谢山姿同时安静下来,沈炼跟着竖起耳朵,努力听了半晌,却只听见夜风擦过树枝的哗哗声。过了好一会儿,他耳边才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从沈炼听见脚步声,到那群不速之客身影出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来人足有七之数,打头是位蓝衫修士,金丹中期修为,除他之外,其余众人身上皆挂着彩,伤势最重的那位半条胳膊已经没了。见到火堆旁几人,蓝衫修士显然有些意外。
“这——诸位前辈,”话临出口连忙改了说辞,蓝衫修士看不出谢山姿几人修为高低,心知遇到了高人,当即半点不敢怠慢,连忙抱拳行礼道,“晚辈受笛音牵引,误扰了诸位前辈雅兴,还请前辈恕罪。”
“哦?”温亭候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那你说说方才的笛音如何?”
蓝衫修士早看见温亭候手里拿着血笛了,只是因为火光的缘故,没能看清温亭候异于常人的皮肤。他带着一众乌合之众,连夜逃了好几个时辰的命,眼下实在跑不动了,又见谢山姿等人气势不俗,便想留下来,寻个庇佑。
蓝衫修士本就有心想巴结,现在既然被问起,当然没有不奉承的道理。
“前辈笛音出神入化,幽咽连绵,峰回路转,堪称一绝。”蓝衫修士搜肠刮肚,将平生所会溢美之词恨不得通通套在温亭候身上,“高则如雏凤清鸣,低则若珠落玉盘,迷迷绕绕,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温亭候问。
蓝衫修士突然卡壳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总算想起了那个词来:“实在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老谢你听,”温亭候转向谢山姿,“他夸我笛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呢。”
谢山姿忙着给沈炼剥地瓜屁,头也不抬道:“连讽刺都听不出来,怎么,睡了两百年,脑子被泥巴糊住了?”
蓝衫修士一听,当场骇得冷汗都掉了下来。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不言不语,谪仙般的人物竟然是个如此刁钻的老怪。
狠心咬了咬牙,蓝衫修士双膝一弯,就要跪下道歉。只是他膝盖还没落地,整个人便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扶了起来。
“这是要做什么?”温亭候笑吟吟地抬了抬手中长笛,“说错了就说错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蓝衫修士闻言,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谢山姿道:“当年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的确在吃人,哦不喝人血。”
温亭候:“……”
“老谢你今日不拆我台会死吗?”温亭候怒气冲冲道。
听了这话,谢山姿思索片刻,认真道:“不会。”
“因为没人杀得了我。”紧接着,谢山姿如是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