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命定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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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凤凰林的日子是沉闷且乏味的。昏暗、阴冷、独孤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八百比丘尼所到之处似乎永远伴随着这些，挥之不去。似乎没人能理解她美丽精致的外表下那颗对生活感到浓浓的疲惫、厌弃的心。
八百比丘尼抚上自己青春永驻的面容。
伴随着娇艳容貌的是宛如坠入深渊的——永远的孤独。
人鱼肉不是馈赠，是诅咒。
好久不曾梦到过了，初遇晴明的那天，八百比丘尼残留的一点意识飘忽不定，带着柔软的情绪渐渐放纵自己，沉浸到回忆中去。
记得空气一如既往的压抑，而她因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正接近绝望地叹息。没有终点，没有目标的日子，生不如死。可她偏偏连死亡的权利都不再拥有。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岁月的镰刀从不忍心在八百比丘尼的额角留下一丝痕迹，似乎是惜红颜，对美人留情。却等于宣判了她的流浪毫无意义，无论时间过多久，在这样宽广的世界上，八百比丘尼的存在却仍如一叶扁舟轻轻划过水面，终将归于平淡，变得了无痕迹。
八百比丘尼疲倦地抬眸，双瞳剪水，烟雨朦胧。
有客人来了。
她心中隐隐知道是谁，勾起淡淡的期待。
那是一位长身玉立，衣着朴素的少年人。他生着一头倾泻在腰间的银白色长发，两道细长浓密的眉，高挺的鼻，远远看去轮廓柔和端正，有棱有角，举手抬足都散发着令人放下心防的气息，清雅脱俗。
他面上有些许困惑，在看向八百比丘尼后，露出一丝意外之色。
有几分熟稔，像是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
但这几分熟稔过于微细，当初漠不关心的八百比丘尼并未发现，如今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在她梦里。
一如当初，八百比丘尼慵懒地靠在圣坛上，冷冷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整了整袖口，抿唇道：“你好，我迷路了，不知怎的就到了这儿。”他看着虽不世故却绝不是迷糊之人，这理由带着颇有几分蹩脚。他像是也知道自己的话立不住，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晴明，叨扰到你很抱歉，但很高兴认识你。”
八百比丘尼穿着绯袴，放下双腿后看着更像是裙摆。
她不语，细细端详着眼前人的唇齿眉目。
这才发现他目光疏冷，眼尾微翘，眸色蓝的像她许久未见的清澈晴空。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脸，晴明双眸含笑，唇角勾起一丝暖然，却悄然便传递给八百比丘尼一股“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可以信任”的感觉。
好奇怪，八百比丘尼眨了眨眼，也不过弱冠的年龄，但好似接受过年华的洗礼，温润如玉，却保持着少年的柔软与好奇心，沉稳而温暖。
“像你这般温暖的人，一定有许多朋友。”八百比丘尼有些羡慕。
但晴明却愣了一下，眼中泄露出一丝落寞，语气变得冷淡而矜持：“事实上，我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我家中条件一般，又有一头不似常人的白发，从小便受到大家的孤立。而我骨子里更不是什么温暖的人，也会怪罪这世界的不公，也许不肯相信，但是对于交朋友，我有些苦手。”
许久没有与正常人沟通的八百比丘尼，揪着晴明的生活又来回问了好几个问题，在她探究的态度下，渐渐发现眼前的少年的生活和自己一样充满孤独感，而他偶尔的话语更像是态度漠然，天生冷感才会说出的。
他并不快乐，八百比丘尼意识到。
但比起自己，晴明已经是温柔到骨子里，心地柔软的少年了。
“我叫八百比丘尼，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突然，她很想把身份坦诚出去，看少年的反应。如果令人讨厌的话，就杀掉好了，少女模样的八百比丘尼勾起甜美的笑容。
就是可惜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那不是很有趣吗？”他眉毛一抬，口吻恬淡真诚，分明是相信了她的话，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善意，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件不足为虑的小事。
八百比丘尼眉头一皱：“有趣？那里有趣？”
少年露出懊恼的神色，道歉道：“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方才忘记了，无法成为人类或者妖怪族群的一部分对你来说或许并非什么有趣的事。”这番话说的倒是体贴，随后他抿嘴一笑，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温柔道：“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但你何须妄自菲薄？八百比丘尼，如果可以这么叫你……我想，你就是你，你身上的所有特质，不分好坏，都是组成了独一无二的你其中一片斑斓的碎片。”
这番鼓励切入了八百比丘尼的内心，她忽然想起从前关于“命定之人”的预言，再看想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心脏一跳。
但这是不可能的，她的心脏早在几百年前就停止了跳动。
“口才伶俐的小子。”八百比丘尼用话语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眼神冰冷，嗤笑道：“你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半人半妖。”
但她的确感受到了，有一瞬间……心的律动。
但晴明并没有慌乱，他只是微微一笑，道：“愿闻其详。”
八百比丘尼不记得上一次讲述这个故事是什么时候，关于人鱼，诅咒和青春永驻。
她期待着他的反应，又有害怕他会让自己失望。
在少女陈述的时候，晴明始终保持着包容开朗的态度，没有丝毫激动的反应。即使听到了八百比丘尼活了好几百年时，也只是了然一笑。而他云淡风轻的态度中还带着一丝暖人心窝的关切。不得不说，他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日光被瘴气所遮掩，凤凰林似乎永远处于微透着光的黎明前夕，永远到不了明天。
“你一定很孤独，很辛苦。”晴明似乎想要触碰她，却又退缩了。
他的确是个有教养的君子，不是吗？
八百比丘尼身姿轻盈地站了起来，脚踏莲步，腰细如柳，半开玩笑道：“如果你想给我个拥抱，我不会拒绝。”
少年人却当真了，他眼中闪烁着微光，将少女拥入怀中。晴明指尖怜惜地为八百比丘尼理好侧边散乱的发丝，他静静抱着她，一语不发，只是两人在一起的画面便无比的美好了。
“你不怕我吗？”八百比丘尼从背后环抱着少年，下巴搁置在他肩上，声线清冷微哑的耳语道。
晴明松开少女，莞尔道：“我为何要怕你？”
“说不定我心情不好，就杀了你。”八百比丘尼认真恐吓他道。
“那你就尽管来杀好了。”晴明托起少女的双手，轻轻一握：“虽然还没有多优秀，但我可是阴阳师，如果能让你在令人厌倦的日子里找些乐趣，不也挺好的吗？”
八百比丘尼摇了摇头。
“事实上，我舍不得杀你。”她狡黠一笑，道：“还记得我是巫女吗？而你就是我预言的命定之人，只有你能杀死我，结束我的诅咒。”
晴明苦笑：“这可真是令人意外。”
“既然你是阴阳师，那就更方便了。谁又会想到那缥缈虚无的命定之人会在今日出现呢？”八百比丘尼低头一笑，勾起唇角道：“我想老天是眷顾我的。死在你手上，倒也符合我心意。”
“可我们才刚认识，如果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就不会要求我动手。”晴明露出为难之色，可怜兮兮地垂着双眸，让人想起他不过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八百比丘尼陷入了沉默。
或许……她也有个贪婪的渴望——再多见他一次。
于是八百比丘尼退让了：“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便做个约定——下一次见面时，你会亲手杀了我。”
晴明凝视着她，意味深长：“好，只要我还是我的话。”
听这话，八百比丘尼心头一跳，抿唇问道：“你还会回来，对吧？”
“我会回来，我保证。”晴明轻抚她头顶的秀发，勾起唇角。
随着一身月白色衣裳的少年人的离去，凤凰林的云雾再一次堆积起来，湿冷的风吹过花朵，却吹不走空中压抑的灰蓝色。
而在那之后，八百比丘尼再也没见过晴明，这个浑身暖然的少年。
而日子似乎回到了从前，她慵懒地倚靠在神社里，度日如年。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她只是孤独罢了。
现在却很寂寞。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命定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