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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克劳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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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洛伊斯一直想到晚上。
他反复推敲自己的语言,行为,表情,像一个擅长下棋的棋手琢磨棋子的位置,争取布出最完美的自己。
他不明白身为侯爵之子的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种能力。
假如,真的,只是假如,爱德华像他说的那样爱护自己的弟弟,那么,他就绝对不会养成这种察言观色,反复无常的个性。
亚洛伊斯瞳孔颜色深沉,心想,再加上他和那旗袍男子说的话,很显然,爱德华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什么呢?
他心里转着怀疑的念头,脸上却不显露,看起来比平时更加乖巧,安静切着面前的牛排。爱德华坐在他的对面,也切着牛排,不同的是左手边放着一杯嫣红的葡萄酒,而亚洛伊斯的面前只有果汁。
亚洛伊斯转了转眼,看见侍立在一旁的克劳德,额角上贴着纱布.
爱德华例行问道:“今天过得开心吗?”
亚洛伊斯还是看着克劳德,笑容变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随即瘪着嘴,说:“一点都不开心。”
爱德华愣住了,刀叉一顿,说:“为什么不开心?”
紧张的样子不像作伪。
亚洛伊斯说:“今天有人和我说,我是寄居在哥哥家的人,算不上主人。”
爱德华皱着眉头,说:“胡说,你当然是主人,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是谁说这种胡话?”
亚洛伊斯点点头,说:“这个。。。这个。。。”一副不情愿说的样子,眼神却不经意瞟着克劳德,暗示。
爱德华的脸色变得难看,说:“你怎么敢。。。”
克劳德推了下眼镜,面无表情,微微躬身道:“我去查看甜点的准备情况,见谅。”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爱德华气得全身僵硬,猛地一拍桌子,说:“站住!”
克劳德冷笑。
爱德华刚想说什么,却仿佛想起什么,脸色变得灰败,泄气地说:“你去吧。”
克劳德傲慢地离开。
亚洛伊斯垂着头,假装没注意到这尴尬的局面,他心里想,克劳德和爱德华之间的关系一定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主仆。他想,也许以克劳德为突破口,他可以找到自己失忆,父亲被杀的秘密——如果真的有秘密存在的话。
不过,比起找出秘密,亚洛伊斯更在意别的东西,比如生活的质量,自己的小命。
他总觉得,如果这是一出戏剧,自己这种性格,绝对做不了主角。
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遇到危险他的第一反应总是保全自己。
亚洛伊斯装作不经意地说:“我想了想,这话也有些道理。如果我一直留在你的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哥哥随便给我座房子,让我搬出去。。。我。。。”
爱德华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起,另一只手按在座椅上,把他困在自己的双手之间,俯下身子,说:“你就在这里。”
亚洛伊斯立刻转口,道:“我当然也舍不得哥哥,但是。。。”
爱德华说:“没有但是!你就在这里,其他别的地方,哪里也不能去!”
亚洛伊斯半惊半怒道:“你弄疼我了!”
爱德华赶忙放手,就这一会的工夫,亚洛伊斯胳膊上已经红了一块。
亚洛伊斯低头,摸着作痛的地方,不语。
爱德华说:“对不起。”
亚洛伊斯轻笑,说:“您需要向我这种,没有身份,没有自由的人道歉吗?”说完,转身便走。
爱德华伸手想拉住他,却被他反手甩脱。
亚洛伊斯回到卧室,坐在床上,忽然想哭。
他揉揉眼睛,真的哭了出来。
情绪来得太快,像是龙卷风,将他卷入其中,抛起。
他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他虽然是侯爵之子,却什么都没有继承到,他被哥哥囚禁在这样一座宅邸里,无法离开。偶尔划过脑海的记忆碎片大都是痛苦。
他觉得害怕,有些孤独,好像在这偌大的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可以信赖。那种感觉就像挂在空中,脚踩不到地面,脚下是万丈深渊,狂风吹得身体乱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门被轻轻推开。
门口探出一个头,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亚洛伊斯抓起枕头,一把砸了过去。啪地一声,枕头正好打在那人脸上,他捂住鼻子,退了出去。亚洛伊斯走到门口,眼角还挂着一颗泪珠,往外看去。只见爱德华靠墙站在外面,摸着作痛的鼻子,一副疼得要死的样子。
亚洛伊斯说:“你来这干什么?”
爱德华说:“看。。。看看你。。。”
亚洛伊斯点点头,说:“不给你看。”说完,啪地一声甩上门。
关上门,亚洛伊斯的心情突然好了,仿佛暴雨已经过去,天空澄澈如洗。他惊叹于自己情绪来去的快速,却也觉得本该如此。
他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天花板上的天使绘图,不知不觉睡去。
他是被一阵轻微的声音吵醒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老鼠在进食。
他僵着身体,竖起耳朵,仔细听。
那声音越来越近,一直到床边。然后床下陷了几分,身后有着淡淡香水的气味,他熟悉这味道,是爱德华常用的香水。
爱德华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躺在他身后,过了许久,亚洛伊斯几乎又一次睡着,爱德华才动了些许。爱德华小心翼翼地扬起一只手,搭在亚洛伊斯腰上,人紧紧靠在他背后。
远远看去,就像爱德华把亚洛伊斯抱在怀中。
亚洛伊斯想回头问他在做什么,或者给他一个代表恶作剧的吻,或者。。。
但这怀抱太过温暖。
他决定暂且放过爱德华,可耻地沉溺在这种温柔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爱德华已经离去。
亚洛伊斯出神地摸着床的另一边,有些冰冷。他躺下,心想,那个人难道每天深夜都来看我吗?
他观察了好几晚上,果然每天深夜爱德华都会到访,什么也不做,只是躺在他的身侧,轻轻抱着他。
为什么?
他坐在丛林中,这是托兰西宅邸附属的丛林,紧紧包围着玫瑰迷宫和宅邸。他随意走到树林深处,找了个深深的树洞,钻进去,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阳光洒在一片片风信子上,被叶片上的水珠折射成金色的斑点,落在碧绿的草毯上。草地旁是一棵棵年代久远的树木,树上挂着些蜘蛛网,一只大肚子蜘蛛停在网中央,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远远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他又往树洞里缩缩,确保外面的人看不到他。
那人,听声音是爱德华,喊着他的名字,在森林里寻找。七八个仆人也在喊他的名字。
亚洛伊斯勾起嘴角,不知在高兴什么。
有可能是他喜欢这种让别人头疼的感觉,能证明他是被在意的。
树洞前的光线被遮蔽,一个人弯腰往里看,冷冷地说:“果然在这里。”
亚洛伊斯嘴角的弧度更大,说:“啊咧啊咧,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够好了,没想到还是被克劳德先生发现了,啧啧,看来下次要挖个洞,钻进去,盖上三层土,插个十字架。”
克劳德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真有这种需要,我可以帮忙。”
亚洛伊斯吐吐舌头,不答话,免得真被克劳德活埋了。转言道:“克劳德先生是怎么发现我的?”
克劳德说:“脚印,树叶的方向,草倒伏的方向,在树林里,只要有人经过,就一定会留下这些痕迹,换句话说,只要留心这些痕迹,就没有找不到的人。”
好。。。好理智!
亚洛伊斯双手合十,拜托道:“能不能请克劳德先生不要声张呢?”
克劳德的眼镜泛过一层白光,说:“爱德华老爷只是命令我找到少爷,但是并没有命令我找到后立刻去通知他,所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没有任何的义务做额外的事情。”
亚洛伊斯笑了,说:“还真是狡猾的理论。。。”
克劳德勾起嘴角,笑得狡猾,说:“这只是提醒老爷,要注意逻辑漏洞。”
亚洛伊斯皱起眉头,觉得他的话别有意味,还想再问,克劳德却早已去到别的地方。到了傍晚,爱德华才想起有足印这种东西,跌跌撞撞地找到了亚洛伊斯。
爱德华站在树洞前,手拄着膝盖,喘气,大概是累得狠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亚洛伊斯叹了口气,一脸不满意地说:“怎么被你找到了。”
爱德华笑得开心,亚洛伊斯看不惯他那开心的模样,伸手掐住他的脸,往外一扯。爱德华愣了愣,眼神瞬间温柔,揽住亚洛伊斯的肩膀,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爱德华说:“如果弄丢了你,我该怎么办?”
亚洛伊斯下巴搭在他肩上,心里计划着下一次的出逃。
爱德华舒适地叹了口气。
亚洛伊斯看这男人安然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想捣乱。他抬起爱德华的下巴,轻轻地,绝对故意地,在爱德华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那感觉,就好像美人在唇上抹满毒药,走过长长的迷宫,给了卑微的奴仆一个象征爱意的吻。
抹着砒霜的吻。
有点甜蜜的吻。
爱德华僵住,动弹不得。亚洛伊斯伸手推开爱德华,径直把他推到在地,自己却拍拍衣角,站起,灵巧地转身,朝着落日的方向离去,头也不回。
爱德华太过震惊,居然连反应也做不到。
亚洛伊斯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你喜欢我,对吗?”
爱德华脑子彻底空白。
亚洛伊斯勾起嘴角,在血色的夕阳下,那笑容有点顽劣残酷。他轻轻地说:“原来如此。”
爱德华抿起唇,一言不发。
亚洛伊斯说:“喜欢自己的亲生弟弟,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呢。”看到爱德华瞬间苍白的脸,他又说,“但我并不讨厌。”
爱德华问道:“什么意思?”
亚洛伊斯笑笑不语。
他也许只是在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