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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夏野遥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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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夏野遥香。
今年十四岁,现在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
我的家里人有父亲和母亲。
曾经,还有一个姐姐。
那位姐姐长得很漂亮,精美得像一个瓷娃娃,有着一双仿佛天空的碎片的眼眸,和冰冷却又温柔的性格。
就像她出现的那一天,天很冷,雪花落在睫毛上轻柔无比;她的手很冰,指尖的力道却带了几分柔意。
那年我大概七岁,父母笑吟吟地将眼底还残留着不安的她拉到了我面前,将她介绍为新领养的女儿,也就是我以后的姐姐。虽然她只比我大一年多,却比我整整高了快一头,我抬头看她都有些费力。她见到我,神色毫无波动,除了眼底的一抹踌躇之外,我几乎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一开始我以为她紧张,便牵过她的手露出我最甜美的笑容。
“不用怕,姐姐。”
她怔了一下,漂亮的眸子里好像终于能够看见我的影子。她的手指慢慢回握了回来,伴随着一个细若蚊蝇的‘嗯’。
我其实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也不太理解父母为何会突然领养一个女儿,但他们一直都是心善的人,我觉得合情合理。令人意外的是,她对我像对亲妹妹一样好。
她虽然平时也不怎么笑,不太爱和人打交道,而且还会有点小发懒,并且舌头可以很毒,有时候会让我保密她偷吃零食的事,还会经常把自己宅在屋子里怎么也叫不出来——
你问我为什么说她对我好?
因为她,代替我去死了。
她代替我走进了深渊,走进了那座出不来的古宅。
一个人毫无怨言地为你去送死,你还能再让她怎么对你好?
那天的晚餐,父母的脸色都十分凝重。我以为他们吵架了,低头默默地喝着我的汤。
“遥香。”母亲忽地放下勺子,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我颇为紧张地抬起头,心里暗道不会我偷用了她的面膜的事被发现了吧。
“你听说过逆卷家吗?”母亲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好像在思索着不会吓到我的开口方式。
“嗯····你是说那个很有名的政治家逆卷透吾吗?”这耳熟的姓氏我愣是想了几分钟才想起来,原来在电视上听过。
“确实是他的家族。”父亲接过话,也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我见他们表情着实怪异,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怎么了吗?”
“我们决定····把你送到逆卷家做新娘候选人。”母亲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那一刻我有一种错觉,觉得我的起床方式一定有问题,不然现在怎么会是如此诡异的情况。
老爸老妈你们今天早上是不是没吃药?还是说今天是愚人节你们串通好来吓我的?母上大人我不就用了你几个面膜你至于吗?我可是花季年华的十四岁啊,为什么要去当新娘啊?话说你们不是说好的让我自己选男朋友吗相亲也不带这么安排的啊?!而且逆卷家不是政治界的大牌家族吗我们家就算有点钱为什么要和他们有关系?
脑子瞬间闪过亿万个假设和猜测,我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最后我只能我机械地转过头看了看我姐姐,她似乎和我一样头一回听说,睁大的眼睛却是唯一能看出来她吃惊的地方。而我,整个面部表情恐怕都在诠释着震惊。
“等等····为什么?什么情况?”我立刻有些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就算是玩笑也太过分了吧。
但是父母的表情霎时让我明白,这不是玩笑。一股恐惧从我心底开始滋生,紧紧地盘绕在我的灵魂上。
“我们夏野家的名字一直都在在教会为逆卷家提供的新娘候选人名单上。”父亲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望向我。“教会对我们家族有恩,况且这个要求是很久以前便定下了。但我们并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什么意思?照你这么说新娘候选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啊?她们都怎么了?”我脑子里有些乱,揪住一个想法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回答,却见他眼神闪烁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直觉告诉我,她们发生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
“我不管···”我声音颤抖地站了起来,椅子摩擦着地面剌出一声刺耳的抗议。“我不去!”音量提高,冷汗竟簌簌地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为什么我要把我自己的未来牺牲啊?!简直莫名其妙,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啊!我不去。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的话,我打死都不去。”我狠狠地摇着头,一边后退几步,扔下餐布就逃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一切来的太快,快到我不能反应。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一片光明的大好前程突然变成了去给别人生孩子的命。而且还是从来没见过面的人。更让我费解的是父母亲的态度。他们一向都很开明,不会做这么荒唐的事情。难道他们被人威胁了?我们家虽算是富裕,但是并不是什么招摇的家世。
我裹在自己的被子里胡思乱想了几乎两个钟头,其中母亲有低低抽泣着敲过我的门,但是我根本无法面对她,只能把头闷在被子里叫着‘别管我’。
终于我发觉在这里坐着也不是办法,我必须去和他们好好谈谈。
一路东张西望地小心不要被下人看到,我径直溜到了父亲的书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明亮的灯光轻轻泻了一道在昏暗的走廊里。我正想推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让我去。”
那是姐姐的声音。
我的手停在了把手上,金属的冰凉感在掌心蔓开。
她的声音依然很淡漠,好像在说和她没有关系的事情。
我听见父亲幽幽的叹气。“这是遥香的命。你没有必要去承担。”
我终于促使自己动起来,透过门缝往里小心地往里张望着。
姐姐正站着撑在桌子上,死死地盯着一脸疲态坐在椅子上的父亲。
“我本来就不应该活着。所以我把这条命,还给她。”她见父亲缄默不言,身子又向前倾了一分。
“我代替她去死,没有什么不对。”
我感觉有人狠狠地拿棍子抡了一下我的脑袋,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等等,去做新娘候选人什么的最多就是在那里呆一辈子,为什么会扯上性命生死?
不等我多加思考,父亲便开了口。
“我们把你带回来,不是为了再把你送到吸血鬼的口中的。”他一向底气十足的声音现在听来竟十分无力。
“那你们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吸血鬼口中吗?”姐姐丝毫没有退让,凌厉的语气让父亲一震。“你应该很明白,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连尸体都出不来。”她压低嗓子,冰冷的语调让我遍体生寒。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吸血鬼?进去会死掉吗?之前的女孩都死掉了么?现在姐姐想代替我去死吗?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请您认真考虑一下。”她低低地抛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来。
慌乱中我冻在了原地,直到她拉开门看见我怔愣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她别过头,安静地说了一声‘你不要管这件事’,背影才隐没在月光的边缘中。
我冲进父亲的书房,几乎是面如死灰地质问着他。他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让我坐下,才不情愿地提及起这件教会藏在身后的秘密。
其实和我听到的内容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是一堆被列入新娘候选人名单的女孩,被送去真实身份为吸血鬼的逆卷家里寄住。他在这里用了一个词:活祭品。他告诉我,几乎所有的女孩子是被活生生吸光血或者折磨死的。又或者,精神失常到自杀的。她们的尸体没有被送出来过,逆卷家只是说已经好好地安置了她们,仅此而已。他还提到,所有的女孩基本都是被骗去的。他之所以会告诉我是因为他属于少数知道这件事的人物之一,他实在不想让我到时候一定心理准备都没有。
“怎么逃也逃不过去吗?”我喃喃着,明明无助得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遥香,你先回房间吧。这件事情让我再想一想。”父亲转过靠椅,我也木然地走了出去。我本以为他是在想解决这件事的方案,向教会驳回这件事的办法。但直到三天后,现实才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遥香,今天会有客人来,你待会打扮一下再出来。”母亲在吃早餐时这样吩咐着我,一反常态地连早饭都没有碰就上了楼。
直到下午我被换上许久没有着过的大小姐端庄的小礼服,我才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父母早已在客厅等候,父亲打着领带西装革履;母亲穿着优雅的长裙,带着平常不舍得拿出来的一串珍珠项链,还化着淡淡的妆。她见我来了,不发一言拉着我坐了下来。姐姐不一会也下了楼,她穿着一件深海色的裙子,显得她今天皮肤格外苍白。
‘叮咚’的一声验证了我的不安。
一个十分美艳的女人站在门口,殷红的唇瓣勾着醉人的微笑。
“请问夏野小姐准备好了吗?”
她声音有几分慵懒,金色的眼眸里游弋着漫不经心的悠然,仿佛戏弄我们一般。
“请先进来坐吧。”母亲的脚步有些虚,像是踩在棉花上。
那女人十分有礼貌地鞠了一躬,暗红的裙摆摇曳在脚踝边。“我姓恋渊,是教会派来接新娘候选人的。”她抬眸望向坐在沙发上的我。“请问是哪一位呢?”
“是我。”
犹豫之际,姐姐已经站了起来,清冷的声音明晰地回荡在厅室中。
我反射性地朝父母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却见两个人就像肃穆的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原来他们早就想好了。
我只感觉脚下冒出一股寒气,没由来地打了个颤。
“你····不是夏野本家的人吧。”那女人眼神闪过一抹凌厉,红唇微微地下拉,转向父亲。
“这是我们的养女。她叫夏野泠。”父亲连忙解释着,头上攀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样啊····”那女人拉长着音调。“可是我们要的是这边这位小姐吧。”她瞟向我,那双明艳动人的金眸却愣是让我感觉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要窒息。
“我——”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是屠夫板上的鱼,随时都可能会被一刀宰掉,由不得我挣扎。
屋子里一时静极了,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慌乱地横冲直撞,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一样。
“让我去。”姐姐身子一移,挡在了我身前。我一惊,连忙拉住她:“别这样。”
“让开,新娘候选人可都是拥有高级血的种类,随随便便地拎过去一个人怎么可能。”恋渊明显有些不耐烦,一直眼神诡异地盯着我。我十分讨厌那种称呼,仿佛在她们面前,我们只是一堆货物,或者连商品都不如。
“恋渊小姐是吸血鬼吧。”姐姐突然发问道,我顿时听到父母的抽气声。
“诶?是这样啊。真是少见的敏锐孩子啊···”她终于把毒蛇般的视线转到了姐姐身上,仔细地端详起那双凛冽的蓝眸。
“那这样的话,你要吸我的血吗?来判断一下我够不够格。”姐姐语气里的冰冷似乎让整个屋子都下降了十度。她伸出左臂,而掌心里竟躺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
恋渊挑了挑眉,显然没有想到她会作出这样的反应,随即一笑,摆摆手。“我可不敢。新娘候选人我如果动了的话,恐怕是没法全身而退的。不过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她撩了撩自己的秀发,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就让你过关吧。况且,你闻起来确实很美味。”
说完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我给你半个钟头收拾东西,半个钟头你要是没好的话,我就把她带走。”她歪头用脑袋示意了一下我的方向,翘起的嘴角充满了媚态。
姐姐只用了十分钟就搬着一个行李箱走了下来。我一愣,原来她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可以走了。”她淡淡地对着恋渊说道。
“果然,你是个很有趣的孩子。”恋渊眯了眯眼睛,掏出包里的墨镜不紧不慢地带上。
“给你五分钟道别吧,人类每次总少不了点哭哭啼啼的。我在外面等你。”随意地挥挥手,女人妖娆的身段消失在门外恍惚的夏日里。
我当时简直就是脑袋停机的状态,直到她和父母拥抱过后正要走出门时我才冲过去执拗地拽住她。
“你别去!我不想你死。”我瞪大眼睛抓紧了她,拼命地想看到她动摇的表情,却和多少年的徒劳的尝试无果一样,只能看见她淡然的眼眸里埋藏的一片霜华。
“遥香。”她忽地放下手边的行李,转过来。
“我很高兴,能够做你的姐姐。”
她笑了。
轻浅的弧度,略带柔意的眼角,微凉地拂过我脸颊的青丝。
她抱了我一下,冰冷的指尖让我如梦初醒,接着面前的女孩头也不转地消失在了一片树影交叠摇落的视野里。
她就那样,消失了。
那晚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狠狠哭了几个钟头都没有停下来。我在父母门外的劝慰中大声地怒骂着,却是骂着镜子里张牙舞爪的自己。我痛恨着逆卷家,痛恨着那样完全不顾自己的姐姐,痛恨着做出了那样决定的父母,痛恨着这样无能的自己。
我始终活在虚假的安详里,等到周围漂亮的玻璃世界终于被打碎时,却让另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痛楚。
弯月哀怜般地高高悬挂在世界之上,温柔慈悲地将我笼入那片苍凉的乳白,默默地凝视着我眼泪肆意横流的狼狈模样。
“这个世界和我们,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梦到了姐姐。那句话是她时常喜欢倚在落窗上说的话,那是她为数不多会轻笑出来的时候,眉眼之间悲伤轻漾。
然而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盯着夜景发呆。
因为下一秒,她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里,仿佛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