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妖传》沉水生生

17、秣陵噬心妖【十六】

　　【十六】死别
　　封子辉挑起一根面条，忽然顿住：“我怎么觉着少了几个人。诶，何呆子怎么不在？”
　　任丘道：“兴许是给宋师弟端吃的去了吧。”
　　“顾见善和他的两个小跟班也不在。这不是有点奇怪吗？往常这时候，顾见善是最爱摆大弟子的谱的。不行，我得去看看那呆子去。”
　　任丘放下筷子：“我跟你一块去。”
　　两人出了纯阳宫的殿门，迎面撞上了顾见善三人。顾见善心情颇好的样子，破天荒的提前打了招呼：“两位师弟怎么出来了？”
　　封十二道：“吃饱了。消消食。”
　　顾见善点点头：“去吧。我今日倒是饿得慌，要好好大吃一顿。”
　　王肃波看着封子辉和任丘走远了，上前一步问顾见善：“师兄，他们不会发现吧？”
　　顾见善满不在乎：“两个小卒，不足为惧。他们无凭无据还能赖到我们头上？”

　　那厢，封子辉和任丘也开始窃窃私语。
　　封子辉肯定的道：“顾见善定是做了什么事，不然不会那么高兴。”
　　任丘道：“只希望别与我们牵扯上关系。”
　　二人正转进文殊阁，迎面便撞上一个一脸狼狈的小道士。封子辉定睛一看，忙把小道士扯进自己的厢房：“何呆子，你是去杀人了吗？怎么弄的如此狼狈。”何云修抽抽鼻子，掉下两滴眼泪来：“不是我。是宋师兄被人杀了。”二人闻言具是一惊：“究竟怎么回事？”何云修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所看到的和自己所做的向他们二人说了一番。
　　二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封子辉突然站起来，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扔给他：“把外衫脱下来，还有靴子。”
　　“封师兄…..”
　　“叫你脱你就脱。”封子辉冲他吼了一声。
　　任丘也开了口：“何师弟，快些跟封十二换了。”
　　何云修跟封子辉换了外衫和靴子，封子辉面色凝重的叮嘱他：“若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下午一直在屋子里睡觉，哪儿都没去，知道吗？”
　　何云修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讷讷的开口：“师兄，我是不是做错了。给你们带来了麻烦？”
　　任丘道：“不。你做的很对。宋仪恒算是通天观少有的几个有血性有正义的人，换了我跟封十二，也会做同样的事。只是顾见善不是善罢甘休之人，恐怕会有所迁怒。云修，我跟你封师兄都是六七十的花甲之人了，若是尚未修道，或许现在坟头上的草都枯荣复生了。倘若真有什么事，比起你，我们更适合承担。当然，我只是说万一，顾见善未必会做出这种事。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任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现在去吃饭吧。吃完饭早早回房休息。今日该是不用去捉妖了，你可以好好睡个好觉。”
　　看到何云修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封子辉回过身来关上门：“任十一，你不会怪我揽下这烂摊子吧。这事揽下，怕是不得善终了。”
　　任丘笑道：“说什么傻话。你我自少年时同离家上山，一起过了这么些年，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固然是不惹事的性子，但也有自己的坚持。活了这么些年，我也知足了。其实想想，我们就算现在下山回乡，又能做些什么，父母已逝，兄弟不亲，又有如此的容貌如此的年岁，村里人保不定把我们当做妖怪。何师弟就像我们的小孙子似的，他还年轻。他死，倒不如我们死。封十二，我们活的够长久了，此生若能做一回为正义而死的人，也是无憾了。”
　　月上中天，顾见善满脸带笑的喊醒张世文和王肃波：“走，趁着现在师兄弟们都还睡着，去看看那宋仪恒死透了没。”
　　三人摸黑往后山走去，王肃波领着他们走到半山腰，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人。顾见善带着笑的脸一点点的冷下去：“人呢？”这却是迁怒了，当时明明是三人一块儿办的事下的手，现在不见了人，顾见善却开始向另外二人发难了。王肃波是三人当中地位最低的，见张世文手拱在袖中不说话，一脸“不关自己事”的样子，心知顾见善这无端撒的火是要自己承受了，他额角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冒：“分明就是在这的，我把他扔在这儿，师兄们也是看见了的......”
　　顾见善一瞪眼：“你拖的人，难道还怪我了？”
　　王肃波被他一瞪，声音顿时低了下来，怀疑的说道：“难道他自己跑了？”
　　张世文道：“不可能。宋仪恒再怎么有本事，先头中了猫毒原就修为大不如前，如今被挑了经脉，废了至少五成功力，又一剑刺中要害，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怎么跑？除非......”
　　顾见善经他一分析顿时觉得有了眉目：“除非是有人救了他。若是早知这后山居然还有人来，当时便不该把他扔在此处，直接挖了坑活埋了。真是，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坏了我的好事。要是让我知道.......哼哼。”
　　王肃波看着顾见善阴狠狰狞的表情，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张世文在四周仔细的搜寻了一圈，发现了一串脚印，那脚印一路往上，最后在山路尽头消失了。张世文折身回来，对顾见善道：“果然是有人救走了宋仪恒。”
　　“能看出是谁的靴子吗？”顾见善问。
　　张世文点点头：“那人想来是问了隐藏宋仪恒的藏身处，只抹去了最后一截痕迹，此处的痕迹因为山路的泥泞而十分明显。这人虽然穿着是通天观弟子统一的道靴，只是他的靴子左脚掌右后侧的痕迹比其余部位都要深些，可见他平日里走路左脚惯用内侧使力，此处该是有些磨薄了。大师兄，你再看，这右边的鞋底印子有一处没有花纹，可见此人的右靴底破了一个洞，而他尤不自知。我们只要找到这双靴子，就能找到靴子的主人了。”
　　顾见善道：“我看，这靴子八成是封子辉或任丘的，也只那两人，平日里看着闷声不响的，实际巴不得那宋仪恒能越过我去。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救人，除了他俩，其他人没那心也没那本事。走，去他们屋子里寻证据去。”
　　这处地方选的好，往前走两步路便是一道深沟，沟里潺潺流着山顶留下来的泉水。他一转身，站在他身后的王肃波躲闪不及，“扑通”一声摔下山涧去。王肃波不会凫水，在水中直扑通，不一会儿便没了影。顾见善低骂了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顾见善骂归骂，人还是要救的。他骂骂咧咧的卷起袖子要往下跳，张世文拦住他：“师兄，还是我来吧。”
　　顾见善在岸上等了半晌,张世文才拽着王肃波破水而出。顾见善问：“怎么这么慢？”
　　张世文道：“师兄，这山涧另有玄机。我们在山涧之下还发现一条暗河。我猜测，当时那些人救了宋仪恒后将他藏在了山涧之下。”
　　顾见善眼睛一亮：“那宋仪恒人呢？”
　　张世文摇摇头：“人不见了。我们往暗河上游行了一段路，确实见到有人走过的痕迹，有血迹，也有那人的脚印。但是没见到半个人影，现在暗河正在涨水，宋仪恒要不就是被他们送走了，不过此处无船，宋仪恒很有可能是被人安置在那之后被水冲走了。不过我想，如今的宋仪恒，师兄已经不足为惧了，一个将死的废人，在水里浸泡着，不死也去了半条命，翻不出什么浪来。”
　　顾见善略一思索：“也是。且先不提那宋仪恒了，那个救他之人，我是定要揪出来的。我倒要看看，这通天观中，有什么人胆子那么大，敢于我作对！”
　　王肃波弱弱开口提醒他：“师兄，快到集合捉妖的时辰了。”
　　顾见善道：“蠢货！今日还捉什么妖！把那人揪出来才是正经事。”

　　找人是出人意料的容易。顾见善三人从封子辉的房前经过的时候，便看见房门口摆放着一双刚刚刷洗过的靴子。顾见善冲张世文一使眼色，张世文过去提起靴子看了看，冲顾见善点点头。顾见善顿时大怒，一脚踹开房门。
　　封子辉和任丘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封子辉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师兄好大的火气，对着我的门撒算什么事？难不成是我的门惹到了师兄？”
　　任丘一扯他袖子，冲顾见善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封师弟不会说话，还请师兄见谅。不知师兄前来，是有何事？”
　　顾见善哼了一声：“装的还挺老实。那宋仪恒在哪？”
　　任丘惊讶道：“宋师弟？宋师弟不是在屋子里睡觉么？”
　　顾见善一掌劈了一角桌沿：“还装。世文，把靴子提进来。”
　　张世文提了靴子，道：“封师兄，你能告诉我，今日阴雨绵绵，你为何要将靴子给洗了？等到天放晴再洗不好吗？”
　　封子辉哼了一声：“我高兴。”
　　张世文轻笑：“我猜，师兄是去了后山，溅了满脚的泥水，所以才匆匆忙忙的洗了靴子吧。不过这黑灯瞎火的，师兄要去后山干什么呢？我猜，师兄是发现宋仪恒不见了，找他去了吧。不但找了他，救了他，甚至还看见了，是谁要害了他。师兄怕那个害宋仪恒的人返身来找自己的麻烦，所以才急急忙忙的洗了靴子。师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封子辉哼了一声：“一派胡言。”
　　张世文笑道：“怎么会是一派胡言呢？师兄的靴子，可是跟那地方的脚印一模一样呢。”张世文将靴子翻了底，那右靴底上果然有一个小洞。
　　封子辉敛了笑：“人是我救的。那又怎样？难不成，师兄还想胡乱杀人不成？谋杀同门，说出去可是要被天下人讨伐的。”
　　顾见善表情更见狰狞：“哼，你以为我会蠢到让天下人来挑我的错处？我自有其他的法子让你们死的理所应当。封子辉，任丘，你们想错了，坏了我的事，我不但要杀你们，还要让你们尝尽折磨慢慢的死去。既然你们那么慈悲心肠，救了宋仪恒，那宋仪恒该受的罪，便由你们受了。”
　　何云修这一晚睡的并不安稳，直到天快破晓才沉沉睡去，不一会儿又被观中的钟声给惊醒了。他打开房门，看见大家都匆匆往后山诛妖台走去，他连忙拉住一个小道士：“师兄，外头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个道士一脸怜悯的看着他：“你还不知道吗？大师兄昨夜捉住了两个想要进诛妖台开台放妖的道士，没想到是早早潜入了我们观的妖精。你还蒙在鼓里吧，那两只妖精就是任丘和封子辉啊。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妖精……..”
　　何云修往后山跑去。
　　——“这两妖不但放了诛妖台里的妖，还把宋师兄给杀了，到现在下落不明。顾师兄要为宋师兄讨公道呢。”——
　　——“这两妖罪大恶极，说是要施以万剐之刑以泄众愤呢。”——
　　诛妖台上两个熟悉的人被人用绳索牢牢的捆在石柱上，身上插了石片，鲜血一点点的渗出来。何云修听见封子辉哈哈哈大笑，他道：“顾见善，你好厉害的一张嘴，能颠倒黑白，我是人又如何，是妖又如何？那杀宋仪恒的人不是我，救宋仪恒的倒有我一份。你猜他日宋仪恒卷土重来，你又能落得如何下场？”
　　顾见善恼羞成怒，手中石片飞出，狠狠插进封子辉的左臂：“妖孽，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宋师弟明明是你这妖孽杀死的，竟敢污蔑到我的头上，实在可恶。把你千刀万剐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任丘哈哈大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生又何欢死又何惧。我生我死，我死我生。世上冤孽，自有天道。待得来日，自有人为我俩沉冤昭雪。”
　　任丘缓缓的看向何云修所在的方向，重复了一遍：“待得来日，自有人为我俩沉冤昭雪。”然后头一歪，咽了气。
　　顾见善叫道：“一只妖已经死了，剩下这只，我们就让他慢慢死去吧，以儆效尤。”
　　何云修仰起头，将自己眼眶里将要满溢的眼泪憋回去，忽的拔出身侧同门的佩剑，飞身上去，在众人惊讶的叹息声中，准确的，一剑刺穿了封子辉的胸膛。封子辉喷出一口血来，几不可闻地喃喃道：“何呆子…为我们…报仇…..”
　　——“云修，我跟你封师兄都是六七十的花甲之人了，若是尚未修道，或许现在坟头上的草都枯荣复生了。倘若真有什么事，比起你，我们更适合承担。”——
　　何云修缓缓闭眸，一滴眼泪微不可察地滴在剑柄上。
　　“何云修，你在干什么！”顾见善也有些惊住了。
　　何云修扭头，冲他展颜一笑：“大师兄，我觉得那样血腥的刑罚会损了我们通天观的福气，坏了师兄良善的名声。这样的妖精，不如一剑了结了干净。”
　　何云修出手倒是干脆利落，丝毫不见往日与封丘二人的情分，可见也是个狠心的人，利用的好了，也是一把好刃。顾见善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何云修，做的好。”顾见善说着转过去对着众人道：“诸位同门，做人当如何师弟，为人谨慎而又爱憎分明。何师弟，依你看，这两只妖精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何云修道：“大师兄，我认为，鞭尸示众固然是个能震慑众妖的好法子，不过我们通天观毕竟是有规矩的名门正派，若是被其他门派知道了，怕是会惹出很多是非。不如将这两只妖精的尸首挫骨扬灰，洒在这后山上，以儆效尤。”
　　顾见善眯了眯眼：“就依你所言。何师弟，这件差事，就交给你了。”

　　待众人散去，张世文跟在顾见善后头道：“大师兄，你如此信任何师弟，难道不怕他平日与那封丘二人交好，此刻只是迷惑你，实则伺机为他二人报仇么？”
　　顾见善毫不在意道：“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有那么蠢的想法。刚才那一剑，出手快很准，可不就是为了向我投诚？再说了，真要为他二人报仇，他的修为还低了点。”
　　“幼虎尚有獠牙，万一.....”张世文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见善停下脚步，不满道：“张师弟，你是在质疑我的识人能力么？还是你认为，我连一个刚入门的弟子都掌控不住？张师弟，在宋仪恒一事上你功不可没，可是有些事，你未免管的太宽了！”
　　察觉到他毕现的杀意，张世文低下头：“世文不敢。”
　　顾见善收了戾气，又很和缓道：“世文，我一直都是很看重你的，待我当了掌门，你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你要做的，是要为我多招纳前来投诚的人，而不是无端猜疑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世文明白了。”
　　顾见善又道：“那宋仪恒虽说已经成不了气候，我心里仍有些不安。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师兄弟悄悄的去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何云修亲手将封子辉和任丘的尸首从诛妖台的石柱上解下来，一旁的王肃波催他：“何师弟，快些动手吧。这血淋淋的，看着都瘆得慌。”何云修不作声，默默的点了一把火。王肃波看着被熊熊烈焰瞬间吞噬的尸首，拍拍他的肩：“走吧。”何云修微微侧头：“师兄先去吧，我留下来，把骨灰抛洒在山野。让那些妖收敛些。”王肃波撇撇嘴：“你还当真以为.....也不知真傻还是假傻。对了，你知道不？我们在山涧下发现了一条暗河。”
　　何云修的身子一僵。王肃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曾察觉：“我猜啊，那宋仪恒早就被封子辉和任丘悄悄地从暗河运出....额，被害了。”
　　“找到宋师兄了么？”何云修的声音有些晦涩。
　　“要是找到了，大师兄还能那么着急？只找见了一只索妖铃。昨夜涨了水，什么痕迹都没了。”
　　何云修想，这怕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