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秣陵噬心妖【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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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暗算
夜色四合。秣陵城内一片漆黑。
顾见善站在城外山丘上，负着手，脸色阴沉。身后传来响动，他冷冷的问：“今日众位师兄弟可有收获？”
十二弟子王肃波小心翼翼的答道：“无。”
顾见善面色更冷了：“继续盯着。看有没有收获。偌大个秣陵城居然抓不出一只妖，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是，是。我这就去。”王肃波脚步不歇的又往山下跑去。
五弟子张世文立在一边，此前一直默不作声，此刻上前婉声道：“大师兄何必生气。他们捉不到妖，修为不会有所增益，与大师兄而言，不是更好？”
顾见善道：“若是平日，我自然是希望如此。可如今却是那宋仪恒不在，我们捉不上妖。这样一来，别人岂不是以为没了宋仪恒，我们便什么都不是了。这不是抬高了那姓宋的小子？”
张世文讷讷点头：“这倒也是。”
顾见善“呸”了一口，骂道：“也不知这秣陵城的妖精是怎么了。不过是头天捉了几只小妖，难道他们有预见不成，这都几天了，居然掘地三尺都挖不着一个。”
张世文在一旁劝慰道：“大师兄勿急。眼下才不过一个时辰，时候尚早，今日或许能有所收获呢？我们看看再说。”
顾见善从鼻孔里轻哼一声：“但愿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直到天将破晓，众位师兄弟还是一无所获。
顾见善拉着张脸走的飞快。
何云修三人走在最后头。何云修悄悄凑到封子辉耳朵边，问他：“封师兄，你说我们这些捉妖的人都不生气，大师兄为什么那么生气？”
封子辉瞥了前头那人一眼，伸出右手食指成勾状轻轻的弹了弹何云修的额头：“何呆子，你连这都看不出来，是真傻啊。你仔细想想，除了第一天咱们有所收获，此后几天是不是连妖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是啊。可是，那不是因为这些妖或许是全逃走了么？”何云修道。
“事实应该是这样的。不是我们捉不到妖，而是无妖可抓。可顾见善不这么想，这几日宋仪恒不在，他领着师兄弟却捉不到妖，别人会不会心里觉得他不如宋仪恒？有可能。他要面子，现在没了面子，自然脸就耷拉下来了。”
一旁的任丘听了封子辉的话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前头的顾见善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一双阴沉沉的眸子扫过众人，准确无误的找到笑声的主人：“任师弟，你笑什么？难道没捉到妖你觉得很可笑么？”
“我没有。”
“那你在笑什么？”
“我…”任丘一向实诚，可总不能告诉顾见善是在笑话他吧？
“任师兄是因为我与他道这破晓的天色下那一轮月亮好似面碗里卧着的荷包蛋，他才忍不住笑的。”
师兄们闻言看看天空，也笑起来。别说，还真像。
顾见善的眼睛依然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良久轻笑着转过身去：“还真有三分相像。”
一旁的何云修拍了拍胸口，小声道：“刚才顾师兄的眼神好可怕。“
封子辉轻嗤了一声：“小肚鸡肠，锱铢必较。”
“那顾师兄不会为难任师兄和封师兄吧？”
封子辉满不在乎的说道：“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我与任十一再早些下山罢了。这通天观真当我待得舒坦不成。”
任丘道：“想来他是不会为难我们的，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他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管他呢。走咯。”封子辉笑嘻嘻的缠上任丘的胳膊。
回到文殊阁，顾见善犹自积了一腔火气未发，他接过王肃波递过来的茶水，越想越恼，将茶碗狠狠摔在地上。
顾见善道：“你俩看看，现在连任丘和封子辉也敢嘲笑了我！哼，说的什么月亮像荷包蛋，是拐着弯骂我又带着师兄弟们白跑了一晚上呢。真是胆儿肥了。”
张世文急忙将房门关上。
王肃波小声道：“难道如今任师兄和封师兄是宋仪恒那一伙儿的？”
王肃波不说还好，一说惹得顾见善更生气了：“宋仪恒宋仪恒，又是宋仪恒。这兔崽子有什么好的，一个两个的都暗地里偏帮他，真当我是瞎子似的。”
张世文劝道：“大师兄莫生气。这些师兄弟也不过是被宋仪恒迷了眼 ，他们也是无辜的。主要的，还是怪宋仪恒。”
“就怪他。”王肃波也在一边煽动。
“对。就是宋仪恒的问题。他不安分，他凭着修为略胜一筹便想夺我的掌门之位。都是他的存在，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如果没有他，师父就不会对旁人青睐有加，师弟们也不会对我有所质疑。他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张世文低声道：“不如，我们趁着他猫毒未清，身子虚弱，把他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王肃波一贯嘴巴上厉害，真遇上事也害怕：“师兄，这样不好吧，宋师兄岂能坐以待毙，若是被发现了….”
顾见善被张世文说的有些意动，被王肃波一席话弄的很不高兴：“你究竟是哪边的？连你也认为我比不上区区一个宋仪恒是吧？没胆子以后就别跟我混了。”
肃波急急忙忙的表态：“我当然是顾师兄这边的。我，我说错话了。还请顾师兄莫怪。”
顾见善这才面色稍霁：“这还差不多。世文，你说该怎么办？”
张世文恭敬道：“大师兄，这个法子容易的很。现在那宋仪恒中了猫毒，据徐自厚和方思齐亲眼所见，当时几乎是死人了，若不是那封子辉想到了本心克本毒的法子，怕宋仪恒不用我们动手便死了。“
“又是他们俩。”顾见善恨恨道。
“师兄请先听我说完，现在这宋仪恒虽然被救回来了，却要要日日饮一杯妖灰水才能慢慢复原。现在正是他法力最弱的时候，我们只要谨慎些，便能除了师兄的这个大隐患。”
顾见善点点头，一脸赞赏：“世文，继续说。”
“大师兄。我们只要下些迷药，将他迷晕，再拖至后山无论哪处没人的地方，到时候他还不任我们宰割？”
“哈哈哈。果然好法子。那灰水是他每日必喝的，他必然中招。只是具体该如何办？那妖精的灰在封子辉身上，他们取水烧水也谨慎的很，怕是不好弄啊。”
张世文既不说顾见善说的对，也不说他说的错，只是神秘一笑：“大师兄，包在我身上。”
这日午后，天由晴转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何云修从山涧里取了泉水，放了瓮中，端入宋仪恒屋中的小火炉上。
宋仪恒靠在床沿支着上半身拿了卷书，看见他进来，抬起头笑了笑：“何师弟，你来了。”何云修咧着嘴：“宋师兄，你好些没？炉子放在这边会不会太热了，我给你拿个扇子扇扇。”
“没事。今日下着雨，还是很凉快的。而且，心静自然凉嘛。”
“师弟，你身子可好些了？”外头传来张世文的声音。
何云修顿时警惕起来，转向宋仪恒悄声询问：“张师兄怎么来了？”
宋仪恒笑笑，摇摇头。
“哟，何小师弟也在啊？”张世文收了伞走了进来，顺手放在门槛边，“今日雨可下的真大。”
“是啊。这雨下的确实大。师兄可是淋着了，仪恒的身子好多了，多谢师兄挂念。累师兄跑一趟，仪恒真是过意不去。”
“哎，你我师兄弟，客气什么，我来看看你也是应当的。”张世文笑的一脸可亲，目光转了转，落在墙角的小火炉上，“这是师弟要服用的汤药么？何师弟也真是的，怎么在这边熬煮，大热天的，没得中了暑气。不如师哥我帮你端到厨下去？”张世文说着转身往火炉边走去，两排湿漉漉的鞋印顺着他走动的步迹落在地上。
何云修急急的跟过去。宋仪恒道：“不怪何师弟，是我自己想着，这药味太重了，在厨下熬煮与饭菜混了味，不好。师兄费心了，还是放在此处吧。我一个人也能照看过来。”
张世文却没回他，只瞅着何云修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何师弟这么着急的跟在我屁股后边做什么？难道我还会悄悄的下毒害死宋师弟不成？”
何云修被他看穿了心思，涨红了脸：“不是….”
宋仪恒笑起来：“张师兄真是误会了。小师弟不过是帮封师兄的忙，给我端了汤药过来，你来时他正准备告辞走呢。我说这下着雨呢，让他歇会再走，可巧你来了，想必他是巴巴的指望着张师兄能捎他一程呢。你看他，片刻都待不住，好像我这有洪水猛兽似的。”
张世文脸上也重新带了笑，仔仔细细的看了何云修两眼，发现他果真是一副焦灼的模样，心道他一个刚入山门的小弟子该是真的没那么多心眼，遂很是热络的揽上他的肩头：“哈哈哈，那我定要捎何师弟一程。既然宋师弟已是好多了，我便放心了，你好好歇息吧。我便先走了。何师弟，我们走吧。”
“师兄慢走。”宋仪恒微微颔首。
何云修方才未见他有什么鬼祟举动，也放下心来，被他一揽，也就顺势走了。临走时，何云修还体贴将门给关上了。
宋仪恒看了会书，只觉睡意上头，也没做他想，只以为是自己这两日喝了妖精灰的正常反应，放下书卷便睡了。
顾见善见到张世文一脸笑意的走进厢房，便心知事大概是成了，他也脸上带了笑意，道：“怎样？”
张世文笑着拱手道：“幸不辱命。”
王肃波刚坐在桌边打了个盹，闻言还有些摸不着东南西北：“什么东西？哎，五师兄你真的把宋仪恒迷倒了？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张世文微微一笑。
顾见善亲昵的给他倒了一杯茶：“师弟是如何做到的，快给我说说。”
张世文道：“我也不过是使了个巧法子。我去探望宋仪恒，他们必然担心我会趁机对他下毒手，我往那煮汤药的小炉子边走，他们担心的也是我是不是往瓮里头倒了什么东西。他们便自然只关注我手上动作了。而实际上….”张世文说道此处得意的抬了抬左脚，露出有别有玄机的靴底来，“我这左靴底的前端有一方凹槽，事先往里添了固态的迷香蜡。平时走路都是后脚跟先着地，前脚掌轻轻落下。等到我走到火炉边，这蜡便受热化作水悄悄的流到火炉边上。今日下雨，人走路总是有水迹，他们自然不会察觉。而这迷香蜡化作水后，又会因为火炉的热度慢慢的消失。而此时，迷香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起了效果。现在恐怕那宋仪恒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用不了多久，他便能睡得跟猪一样沉了。到时候，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顾见善又惊又喜的拍拍张世文的肩膀：“能想出这么妙的法子，世文果然是我的得力干将。好好好。”
何云修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一觉醒来，远处山麓上已经有人家升起了袅袅炊烟。 “呀，怎么这么迟了。我都忘了给宋师兄端饭去。“何云修自言自语着，一路小跑往宋仪恒的厢房跑去。
刚一入内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迷香味，屋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翻找过一样，装着猫妖灰的瓷瓶也掉在了火炉边，里面的妖精灰却不见了，床上的被子也胡乱的卷做一堆，而宋仪恒不知去向。
宋师兄难道出事了吗？何云修不敢耽搁，急忙转身往外跑去。
这个厢房里没有，那个厢房里也没有。
纯阳宫？现在是众位师兄弟都聚集吃饭的时辰，人那么多，他们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那么还有哪？
是后山。现在山门已经关闭，师父也辟（bi）谷不出，后山是人烟最稀少的地方。顾师兄最有可能下手的地方，是后山。
想到此处，何云修转头往后山跑去。
刚下过雨，山路泥泞，何云修在山上寻了一圈也没发现有宋仪恒的踪迹，自己的身上倒是溅了一身的泥点，靴子也已经没法看了，走一步带起一步的泥浆。何云修刚想再往其他地方去寻，忽然看到半山腰上有几个人影。何云修扶着粗大银杏的枝干慢慢蹲下，仔细看去，果然是顾见善，张世文和王肃波三人。顾见善和张世文走在前头，王肃波拿着根绳子拖着一个血淋淋的物什跟在后头。何云修凝神看去，那血淋淋的物什有手有脚，一只手软软的搭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身上穿了身乌漆漆的衣衫，也被弄的破烂不堪，而他的脸被头发和鲜血糊住，让人看不清。
何云修隐隐听见他们说“总算废了他的功力……把他先扔这，慢慢的死去…等晚上师兄弟们出去了再把他挖个坑埋了…..就说是猫妖同族来复仇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跟大师兄作对了….”三人说着慢慢走出去。何云修心忽的就沉沉的坠下去。
等他们走了，何云修从连滚带爬的冲到那血人身边，手颤颤巍巍的覆上去，拨开他凌乱的头发。纵然在三人说话时已有了心理准备，真正看到仍是忍不住的颤抖，何云修抖着手摸上他的脸：“宋师兄，你醒醒啊。宋师兄~”
宋仪恒身上没有一处好的，身上大大小小，满身的伤疤，血从伤口流出来，结了痂。他就那样静静的躺着，了无生气。
何云修蹲下身，穿过他软软垂下的胳膊把他费劲的扶起来，就这样半扶半搂的搀着他往山上走去。何云修边走边抹眼泪：“宋师兄，你不能死啊…….宋师兄，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去找师父，我们去找封师兄和任师兄……宋师兄，你那么好的一个人，不会死的…….宋师兄……”
转过山坳时，何云修终于支持不住，腿一软倒了下来，宋仪恒重重的摔在地上，腰上的索妖铃滚到一边，可他不知疼痛，仍然闭着眼，气息微弱的好像随时都要死去一样。何云修抱着他的头，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宋师兄，我能怎么救你……师父不在，封师兄和任师兄修为也不高…，外面都是与你陌路的同门……，我什么都不会……宋师兄，我该怎么救你……，若我无能……只能为你塑一座坟了…”
何云修哭着去摸他的索妖铃，想着自己真救不了他，便要他好好的带着东西完整的去黄泉。那索妖铃却有了灵性，自己长了脚似的往前滚去，滚到山涧的一处凹弯里头不见了。何云修跟上去，手伸到山涧里想去掏索妖铃，那手却穿过了柔软的砂石往下掏了个空。何云修原是趴了大半个身子往前去探的，手没了着落处，整个人也顺势往下栽进了山涧里。何云修感觉自己穿过了片水泽，穿过了泥沙，又在空中坠了半刻，最后落入一片松软的沙地。何云修抬起头看着头顶迅速合拢的沙网，又侧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弯河水，愣了半响，良久跳起来：“天不亡我宋师兄。”原来这山涧居然另有洞天，山涧底下还有一条暗河。或许因为山涧太深又少有人会凫水的缘故，是以道观中的人从来都不知道这暗河的存在。
何云修当即运气破入头顶的沙网，重新窜出山涧。他将宋仪恒小心收拾了一番，又仔细抹去了周围的血迹，然后扶着宋仪恒一道重新探入水中。两人重重的跌落在沙地上，何云修被宋仪恒压得险些没岔了气。
何云修将宋仪恒放平，用河水为他擦拭了伤口，又拔了些消炎的草药嚼碎了给他敷上，撕了一角外袍给他包扎好，然后在他耳边道：“宋师兄，我先上去。待会再下来看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秣陵噬心妖【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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