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秣陵噬心妖【十一】 ...
-
【十一】波起
宋仪恒走出密道，才长舒一口气，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
顾见善有什么好的，什么都不如自己，师父却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他，难道长幼之序就那么重要吗？就因为顾见善是先入门的大师兄，所以要把他排在先吗？师父，我一定会表现给你看，掌门之位，应该是我的。
“喂，宋仪恒。”
宋仪恒闻言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冷，转过身时已变成一脸的恭谨：“大师兄。五师兄，十三师兄。”
顾见善嘴里叼着根草，抖着腿，道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十七师弟啊，你这是又打哪来呢？师父叫你去捉妖，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当着师父的面一套，背着师父的面一套，以前被我没调教够，如今学会了阳奉阴违是吧。”
五弟子张世文和十三弟子王肃波闻言哈哈哈的笑起来。
宋仪恒也想起了那段被他调教的日子，心里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脸上却不得不做出更恭谨的样子：“大师兄。仪恒怎敢阳奉阴违，仪恒已经从秣陵城捉妖回来，刚向师父复完命。”
顾见善一僵，有些复杂的看着他。这个师弟初入山门时讷讷不言，自己和师弟们仗着人多势众没少教训捉弄他，他也只会躲在床底下，一脸懦弱的样子，没想到到了现在，却成了师兄弟中最得师父看重的一个，师父在后山有一处闭关的禁地，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何处，他却常常进去与师父论道。让人嫉妒。顾见善心里怨毒的想，不过受到师父的器重又怎样，在师父面前越受器重，在师兄弟前就越遭排挤，现在风光了，日后等自己当了掌门，掌管了通天观，有的是跪下来求自己的时候。
顾见善想到此处心里稍稍畅快了一些，轻哼了一声：“是么。那师父可有话要你传达？”
宋仪恒道：“师父让我告诉大师兄，秣陵城妖多，这两日夜里带着众位师兄弟去秣陵城练练手。不过动静要小些，别招了茅山的道长来。”
顾见善点了点头：“知道了。”
宋仪恒道：“大师兄，那师弟我先行一步？”
顾见善不耐烦的撩起眼皮：“走吧走吧。我又没拦着你。”
张世文看到宋仪恒走远了，才感慨道：“没想到当年最弱小的十七师弟，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肃波看到顾见善有些沉下来的脸色，忙机灵的接口：“五师兄说的哪里话，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这小十七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年少猖狂的小童，还能比过德才兼备的大师兄么？我们大师兄，才是这通天观中独二的人物啊。”
顾见善明显有了笑意：“肃波，就你会说话。”
张世文也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忙转了话题：“大师兄，咱们今日夜间还要去练手，不如现在通知诸位师兄弟先去歇息吧，晚上去捉妖才有精神不是。”
顾见善被他一提醒，也想到了这一层：“世文，你这回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走，与师弟们说一声。”
张世文讪讪一笑。
顾见善三人去了纯阳宫，殿中弟子纷纷站起来：“大师兄。”
顾见善满意的点点头：“都坐下。今日我来有一事要告诉你们。秣陵城妖多，师父有意让我们去秣陵练练手，今天大家就早早的散了吧，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今晚巳（si）时（晚上十点），大家在文殊阁门口集合。都知道了吗？”
众人心知顾见善口中所说的“练练手”是什么意思，顿时雀跃：“是。”
唯有一个刚入师门不久的小师弟有些懵懂，悄悄问身边的师兄：“十二师兄，练手是什么意思？捉妖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为什么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
十二师兄神神秘秘的笑了：“你不用担心，不会太危险。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抓到妖之后往妖身上做个自己能认得的不会掉落的标记。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待会就知道了。”
“那师兄，什么样的标记，才算是不会掉落的标记？”
封子辉不耐烦的说道：“何云修，你还真是笨。入肉刻骨，你的剑，就是最好的笔。哎呀，别想了，待会跟着师兄弟们就是了，师兄弟怎么做，你也跟着做，不会有错的。”说完也不管身边的人能不能听懂，自己勾着另一个师兄弟的肩膀便笑嘻嘻的往文殊阁走去。
何云修半懂不懂的挠挠头，也跟着众人去了。
晚间，纯阳宫的守殿人刚续上第一次灯油，通天观的弟子便陆陆续续的来到殿中，何云修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走在最后头，一不留神就撞到一个人的后背。何云修忙急急抱歉：“啊，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温和含笑的脸：“没关系。”
是十七师兄。
何云修刚想说话，被一只手拽过去，手的主人边拽边喊：“何云修，还不快些过来站好。”
“诶，十二师兄，疼疼，我脖子疼。”何云修捂着被十二师兄勾着的脖子直跳脚，“师兄，您就不能轻点儿吗？”
封十二看着离得宋仪恒远了，才松开手，一拍何云修的脑袋，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傻子，我要不是为你好才懒得拽你呢。我一早告诉你，别招惹宋仪恒，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何云修小声的反驳：“可是，十七师兄人很好啊。”
封子辉一脸很铁不成钢：“他人好有什么用？傻子，你没发现几乎没有哪个师兄弟会上去与他搭话吗？“何云修闻言观察了一下，确实，没有人主动跟宋仪恒攀谈，只有几人微微冲他颔首，但也不说话，人群在他两侧自动分开，让出一条小径来。十二继续说道：”那几个，算是与他还有几分交情的，还不是照样面上弄的跟不相识似的。多跟人家学学，这才是识时务的做派。这通天观迟早是要传给顾见善的。顾见善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我们若跟宋仪恒走一块儿，顾见善一块儿把我们给厌恶上了怎么办？以后有的苦头吃。他们俩的事咱们别掺和，悄悄的看着就是了。”
“可是，既然以后通天观是大师兄的，大师兄有什么好为难宋师兄的。宋师兄只会是他最有力的左膀右臂啊。”何云修觉得无法理解。
“话可不这么说。宋仪恒这小子太厉害了，有个这么厉害的人在自己跟前杵（zhu）着，换了谁都不会特别高兴，一看就是个大威胁啊。你看着，待会顾见善就要找他麻烦了。”
果然等人来齐后不久，顾见善粗粗一扫下首的众人，一眼就锁定了他要找的那个，轻笑一声：“大家安静，听我说几句。规矩我也不多说了，多捉妖少说话，动静小一些，遇到大妖能避则避，记得贪多嚼不烂。”众人发出一阵了然的哄笑声。顾见善又道：“为了避免遇上大妖，小师弟们招架不住。仪恒师弟，你修为是诸位师兄弟中最高的，就由你负责诸位师兄弟的安全，你可愿意？”
封子辉在何云修耳边啧啧的叹了两声：“顾见善这话说的妙。嘴上说着兄友弟恭、同门相亲，实际上却是要拐着弯的让宋仪恒吃亏。手段真高。”
“啊？什么意思？”何云修挠头，依然是一脸迷茫。
“哎，何师弟，说你笨你还真是笨，我看以后叫你何呆子好了。这宋仪恒负责诸位师兄弟的安全了，必然得四处穿梭着随时看着诸位师兄弟，哪还有时间抓妖练手？你可别小看这次秣陵捉妖，这两日内，只要你能捉到妖，你的修为可不是一点一滴的慢慢增长，而是有如神助突飞猛进啊。顾见善这样做，可不就是故意给宋仪恒使绊子么？”
“哦。宋师兄真可怜。这样他岂不是很为难，若是他应下了，那他这两日的修为就会停滞不前，或许就被人给超越了；若是他不应，顾师兄又能给他安个不爱重同袍的名声。”
“是啊，他能有什么办法，顾见善是大弟子，长幼尊卑摆在那里，师父又是极看重大师兄的，丝毫没有换继任掌门人的意思。既然宋仪恒是观中弟子，就得受顾见善的差遣。所以你离宋仪恒远些。否则的话，现在是你在可怜他，到时候就是我们可怜你了。“
何云修不搭话，看着立于人群之外的那个背影，听见他说“仪恒定当尽力”。语调平静。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十七师兄很让人心疼。
一行五十人皆是玄衣乌靴，蒙了面巾，浩浩荡荡的往秣陵城去。到了城外，又五人一组往各处四散开，各自去寻找妖精练手。何云修与封十二并其他几位相熟的师兄弟分派到了同一组，五人同行，顺着城内一处小巷子往里头走去。
今晚无风无月，却不是个好天气。何云修摸着小巷子两边的墙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几个师兄的后头，封子辉觉得他小，很是热心的垫了后。五人都不曾说话，寂静的巷道里只能听见浅浅的微不可察的呼吸声。何云修忍不住内心的疑惑，开了口：“十二师兄….”
封子辉忙道：“嘘，声小点。跟我一样，把音放嗓子眼里说。”
何云修学着他的样子压了声音：“十二师兄，这儿有妖么？”
“不知道。”
“啊，那我们在这儿找什么？白费功夫么。”何云修很惊讶。
封子辉一掌拍向他后脑勺：“又不好好学法术！前两天我刚教过的，索妖铃记得不？索妖铃原为铜黄色，遇妖则色变，妖愈强而色愈深，初为浅粉，渐至赤色，最后为暗黑。任十一手上拿着索妖铃不是正找着么。哟，你瞧，这不是找着了么。”
何云修这才想起来是有那么一个说法，道索妖铃原是由上古妖兽的脊梁骨打磨而成，当时十二师兄还叨叨着说师父偏心，统共十二个索妖铃，其他弟子是每五个弟子才摊上一个，那顾见善和宋仪恒两人却是一人一个。何云修定睛看去，果然走在最前头的任丘师兄吊在剑柄上的一穗索妖铃忽的变了浅浅的粉红。任丘用符纸化了只小鹤，小鹤飞入了巷口第一户人家。任丘转过来点点头：“就是那家了，何师弟，你先去吧。让封十二在一边看着你。”
“我？我不行的。”何云修闻言惊讶的直摆手，“让十八师兄和李师兄去吧。”
十一却说：“你先去，能捉几个是几个，余下的我们再收拾。我们来时商量好了，你是我们几个当中修为最低的，这回我们便尽量多给你分些妖精，让你修为能提升些。”
“可是…”可是我不会捉妖呀。何云修很为难。
“可是什么可是。你这小子，天上掉的馅饼你还不吃。走走，我带你去。”十二推着他往巷口走去。
二人轻巧的跃上墙头，何云修还愣在院落中央思索着待会与妖对战该如何使法术，十二已经悄无声息的趴到人家窗柩子上，点破了纸糊的窗户，将各个厢房往窥视了一遍。然后一拍何云修的脑袋：“我可给你探好路了。这屋子里一共就一只妖精，是个化了老汉的榆树精，修为低的很，你能打过他。你待会只要悄悄的潜进去，先一剑穿了他的哑门穴，哑了他的嘴，再照着我教你的降魔斩把他用捆妖绳捆了就行。接下来的事，我会教你的。”说着把何云修一把推了进去。
何云修回过头还想说话，屋里的老汉已经惊醒了，就着月光看到一身玄衣道袍的蒙面人，大惊失色：“道士！”说着手呈爪形向何云修袭来，想着先下手为强。何云修也是一惊，没想到这妖出手如此狠辣，连忙拔剑应对。十二趴在窗柩子上悄声指点：“快刺凤凰穴，哑了他的嘴巴，别让它招来了救兵！”
过了一会儿：“快刺他后腰左侧的后血海穴。”
又过了一会儿：“呆子，刺他手腕，断了他的攻势。对，就是这样。”
良久屋内战火方熄。
十二推开门进来，看见支着剑一脸狼狈的何云修，一脚拨了他的剑，何云修没了依仗，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在榆树精身上。十二笑话他：“瞧你这狼狈样，收拾个刚化形的小妖都花了一刻钟。好了，赶紧过来把他给捆了，往他身上做个标记。”
何云修看着地上匍匐着的榆树精，有些犹豫：“师兄，非得用剑么，用笔不行吗？”
十二一把攥住他的手，把他的剑往榆树精身上指去：“呆子。不但呆，还傻。你千辛万苦捉来的妖难道要便宜了别人么？赶紧把你的那点同情心收了，它既然今日遇上了我们，便不会有好下场。你不给它做标记，别人也会给它做标记的。你真可怜它，就往它身上肉少的地方做标记，让它少受些痛。”
地上的榆树精听见他们的对话，被刺哑了的嘴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呜呜哀鸣声。何云修不忍看他的眼睛，狠狠心往他耳垂上刺了个极小的“修”字。
十二催他：“好了就赶紧把他收到葫芦里，外头的师兄弟们还等着去下一户呢。走吧走吧。”
何云修依言照做。两人出了门，何云修发现院子里除了任十一，徐十八和方师兄，还多了一个人。宋仪恒静静站在一旁，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何云修只觉得脸上一红，被个法术修为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倍的人看到自己的窘态，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何云修讷讷的喊了声宋师兄。宋仪恒点了点头。
没了顾见善在场，十二倒是有些随意：“十七师弟，你来了啊。来回奔波辛苦吧，先歇歇。”
宋仪恒温声道：“不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既然无事，我便去其他几处转转。”
“哎，十七师弟。那么着急做什么。大师兄又不在，你还拿他的话当金科玉律啊。你就安心坐下歇息会儿。我们五人，不会去跟大师兄打小报告的。你们说，是吧。”封子辉好似没看见排行十八的徐自厚和那三十靠后的方思齐变幻的脸色，笑吟吟的问。
任丘笑着点点头：“是啊。宋师弟你就坐下。别客气。”
何云修也忙不迭的点头。
那脸色不知换了几遭的徐自厚和方思齐，不知是碍于宋仪恒的修为，还是封十二放到明面上丝毫不顾忌的做派，也道：“师兄你放心吧。”
宋仪恒却只是一笑，拱手道：“多谢诸位师兄弟的好意，仪恒心领了。不过既然大师兄吩咐我做事，将全观弟子的安危托付于我，我便该担起这责任。时候不早了，我还是过去看看其他几处的状况。告辞。“
宋仪恒说完转身便走，经过何云修身边的时候，顿住脚，说道：“小师弟，做的不错。不过下次下手若能再快些，就不会让自己弄得手忙脚乱招架不住了。”
何云修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对他的好感又进了一层。
怕其他妖循着打斗时的血迹过来，五人在屋中收拾了一番，这才又往外走去。出了巷道便是寂静无人的大道，这条道路边空空旷旷，偶有婆娑树影，却是往城中央繁华区去的必经之路。五人皆心想着这路边既无店家也无住户，想来是没有什么妖魅的，皆放松了警惕，小声的边说话边慢行。
忽然，走在的最前头的任丘顿住了脚步，迅速的将佩剑拔剑出鞘。封十二也快速的拔了剑，叹道：“好盛的妖气”。何云修并徐自厚、方思齐感知不出妖息，尚不知出了何事，只看到十一和十二师兄拔了剑，也有样学样的拔了剑，一脸警惕的望向四周。何云修看了看任十一的剑穗，上面的索妖铃已经变成了赤色。众人变色，皆如临大敌般看着前方。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秣陵噬心妖【十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