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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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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杉坐在台阶上,平静地望着村塾前的空地,晚风袭来,树影婆娑,地上的草已干枯发黄。几个时辰前,他还和桂在此交锋,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战,对手是藩内数一数二的剑豪,想起刚才那场无比激烈的比赛,高杉仍然感觉非常兴奋,身上都热乎了。
可惜,可惜,还是输了。
“你……”身后人欲言又止,踌躇片刻,走下一级台阶,和高杉并排而坐:“喂,这点小事就沮丧了吗,桂年长,学习剑术比你早,再过几年,你肯定不比他差。”文小心翼翼地打量高杉,见他不吭声,继续说道,“桂自己不也说了吗,这次是他运气好,下次就不见得这么好运。”
“我输了。”语声干涩,双手搭在膝上,高杉低着头。
“呆子!”文一下子气得站起,怒目圆睁,“这次输了,下次就赢回来啊,我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她扭头就要跑,忽然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似是一直努力地忍着憋着,笑声从小变大,最后竟是如此放肆。
“大呆子!你!”恼怒的文恨不能上去揍他一拳,赌气跺脚,“你敢耍我!”
簌地起身,高杉仰天大笑:“真正的大呆子明明是你自己!”他不拘一节地拍拍衣襟,“胜败无常,区区一场练习而已,”然而高杉顿了顿,正色道,“若不能以此次的败绩为契机,磨砺剑术,下次再战亦无取胜的可能。”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年逐渐蜕变,喉结突出,刚毅的下颌线条分明。不知不觉,文的火气已褪了大半。
“这才是我认识的高杉晋作嘛。”
“那当然咯,”高杉转身过来对文说,“不过拜托,下次不要在别人使必杀招式的时候突然大喊大叫,吵死了。”他挥挥手,向里屋走去。
“你什么意思!”恼羞成怒的少女追在后面嚷嚷起来。落日的余晖映红了两人的脸颊。
是夜,文的哥哥吉田松阴盘腿坐在房里,书本信件摊开在桌上,他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少有地沉默静思。此次桂带来了很多重要消息,其中不乏尚还只在藩内上层间流传的秘密消息。长州藩的处境并不好。
关原大战时期,统领长州的毛利氏选择作壁上观,加之长州位处西部边陲,自家康公开幕府以来,历代将军减封减地,藩政不堪重负,被迫改革以求自立,而在重要的对夷问题上,江户幕府的态度令长州十分不满,长州与江户的微妙关系,进一步恶化。
关东藩国常斥长州为穷山恶水之地,但作为藩士,松阴对这片生育养育自己的土地抱有极为深的感情,任何不利长州的事情,他都不愿见到。内有幕府强权,外有西洋诸国,长州举步维艰。
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这样下去,心里的声音越发强烈,心爱的故乡、幕府、虎视眈眈的西洋、还有积怨深厚的其他藩国,在这场错杂复杂的局里,长州必须赢,无论如何都必须赢。
夜已经深了,可松阴久久无法入睡。就剩下松阴屋里还亮着灯,叔父一家和文都休息了。
文。
一想起这个妹妹,松阴心怀愧疚。松阴底下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是男孩子,将来是要成为武士的,寿已嫁做人妇,都不打紧,但文不一样。
松阴第一次被捕入狱的时候,文被吓坏了,她不懂为什么哥哥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别人说的坏人,哭哭啼啼地来探监,差点惹烦狱卒把她赶出去,后来松阴被放了出来,文仍然动不动就掉眼泪,直到确定藩主真的不会再抓哥哥了,她才慢慢好点。
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哥哥,多次连累家人,更是该死,文渐渐长大,该为她找个优秀的夫婿,这样,万一自己……松阴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房门,文应该睡着了,不知道有没有像小时候一样乱踹被子。
桂小五郎来到松下村塾后,并没有急着匆忙离去,松阴请他暂住一段时间,为学生们指导剑术。村塾里既有像高杉一样在藩学明伦馆学习过的年轻士族,也有下级武士、町人、农民之辈,能得名家提点,三生有幸,一时间小小的村塾好不热闹,甚至有人从邻村赶来,只为一睹桂的身手。
“荣太郎,你怎么不去让桂先生教教你?”在远离喧闹的地方,春找到了荣太郎,他正靠着树根看书,随身的佩剑被他放在地上。春很好奇,随口问了一句,桂不仅剑术高明,且教法有度,就连不喜刀剑的松也过去请求希望得到桂的指教。
见是春,荣太郎合上自己的书,接过春的书和干粮,“剑术再好,那也只是一人之勇,我要学的是如何集合万夫之勇,克敌制胜。”
春皱眉:“听起来怎么像是在说打仗。”
“如果什么都没有就再好不过。”隔着人群,荣太郎担忧地望向老师松阴,松阴正和久坂说着话。
“啊?”
“昨天是讲到了这一页吧。”荣太郎赶忙收回目光,“我就从这儿继续讲下去了。”好学的少女立即认真听课,为了看清字,不自觉地靠近了些。
久坂觉得松阴今日怪怪的,尽和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聊着聊着,最后竟然问他,妹妹文和松的表妹春,更喜欢哪一个。
无聊透顶,久坂根本不想回答,但架不住松阴的追问,久坂看看人群里的松,又看看树下的荣太郎和春,他可不想掺和进去,鬼使神差的,“文吧。”久坂硬着头皮答道。
没过几日,春去送饭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不得了的一幕:高杉和久坂扭打在一起,荣太郎、入江、伊藤等人费尽力气,才将两人分开,为时已晚,两人下手都重,高杉半边脸红肿发亮,久坂差点被打掉一颗牙齿,嘴巴里全是血。
“春,快去借药箱。”荣太郎一边挡在高杉和久坂中间,一边大喊道。
正要跑到后屋,“我和你一起去。”春着急借药箱,连连点头,很快她和松拿来药箱,众人七手八脚为高杉和久坂包扎上药。
等周围人都散了,春忍不住说了高杉几句,事情的缘由,她听说了,是高杉无缘无故先动的手。不羁惯了的高杉却乖乖听她训,春想真是怪了,换做文的话,高杉可不会这么老实挨骂。
忽然,高杉站起,走到独自坐着的久坂面前。春紧张地盯着两人,荣太郎呢,要赶紧喊他过来。
“今天是我不对,我道歉,”高杉面无表情,红肿的脸看起来很狰狞,“久坂,那家伙………就拜托你了。”
那家伙?
难道………
果然入了寒月,春便得知了文的婚讯,松阴决定把妹妹嫁给自己的得意门生久坂玄瑞。
“可是高杉………”
“藩主有意派高杉出去游学,他现在天天跟着桂练剑,两人还说好,下次去桂的练兵馆一决高下。”荣太郎打开饭盒,开始吃午饭。
“高杉和久坂的关系………”春还是不放心。
松取出筷子,他也打开了饭盒:“放心,他们俩和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好,像亲兄弟似的。”
在文出嫁前,春特意去看望她。有段时间没见到文了,春去村塾也碰不到她,大概是忙着准备嫁妆吧,不出春所料,文的房间里多出了好几件摆设嫁妆,她进屋之时,文正在做针线活。
许久不见,两人竟相对无言,还是春耐不住,首先开口向文贺喜。“恭喜你。久坂的学识品格俱佳,松阴老师不会看错人的。”
“谢谢你,春。”文平静极了,都不像是她了,这反而让春觉得揪心。
“文………”拼命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用安慰我,久坂很好,性格稳重。我性子倔,容易冲动,哥哥也和我谈过了,两个烈性子的人很难生活和美。”
“你们说的都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飘渺的恍惚,“我就是有些糊涂,什么是恋爱,还没搞懂,就要嫁人了。”
安政四年冬,文嫁与久坂玄瑞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