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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井雅乐失势后,以久坂、桂为首的尊王攘夷派统领藩论,年轻的久坂在《解腕痴言》中,号召全国的志士们投入攘夷运动,他大声疾呼强国自强,武力攘夷,破除不平等条约。长州成为攘夷运动的大本营和热血青年们的向往之地。
而在京畿,自武家政治开辟以来,备受冷落的公家越来越受到瞩目,无论是第一位开幕府的征夷大将军源赖朝,还是江户幕府的创建者德川家康,他们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千年后、百年后,一度被打压至孱弱贫穷的公卿们能够再次活跃在政治舞台上。
支持攘夷的孝明天皇令人前往关东,要求幕府对西洋采取行动。幕府虽表面上应承天子号令,但一直迟迟未实际实施。
眼见洋人的旗帜终日飘扬在港口的蓝天下,高杉和其他逗留江户谋划攘夷之事的长州武士一样,变得愈发焦躁。今上御令已下,幕府拖而不决,恐将错失良机。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高杉的脑海里浮现。然而好友久坂得知计划后,生气斥责其目无藩主、肆意妄为。高杉不服,与之激烈争吵。
“萨摩已经和洋人开战了,而我们才刚刚摆脱公武合体的影响,我们必须做出实事来!”
“你为什么就不懂三思而后行的道理呢!世子就在江户,没有世子的首肯,贸然行之,他日东窗事发,连累长州,这个责任你付得起吗!”
“这个责任,我付!”拍案奋起,大声怒吼,“藩主怪罪下来,尽管让他取我的项上人头!”
在上海、苏州等地所见的情景历历在目,西洋人趾高气扬地走在租界的街道上,上海的港口更已沦为各国军舰的展示厅,中国人对西洋既怕又恨,却举手无措。国已不国,那是盛世大唐如今的模样。
决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长州的土地上!
自从中国归来,高杉日日心忧如焚。久坂等人哪儿知道这些。
高杉使劲瞪圆了眼睛,几近决眦:“事业未成年月流,梅松丛里一榛荊。满腔悲愤热肠裂,空向亲朋诉半诚。”为何久坂就不能理解呢,高杉激动呼道,“攘夷,刻不容缓,不然中国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言未毕,热泪在眼眶中打转。屋内极静,众人缄默,唯有烛火的影子在墙上摇曳。
“大事未成,说什么死不死的!”迅猛如闪电,腾的一下子,久坂冲到了他的跟前,怒斥道:“你知道不知道你的生命有多宝贵!多一人投身大业,便多一分希望。若当真要赴死,也应该为更有价值的事情赴死!”
说完,久坂挥袖坐回到桌边:“你有品川的地图吗?”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滴酒不剩。
高杉被他方才的气势所震,微愣住了,听了这话,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试探着问道:“你同意我的计划了?”
久坂目不斜视,端起杯盏,又饮一杯:“你虽胆识过人,但不长于细节。此事重要,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高杉明白自己已经说服了他,欣喜地拿出地图。最终,位于品川御殿山的英国公使馆,被一伙身份不明者付之一炬,英国政府震怒,德川幕府只得重金赔偿了结此事,却始终没能抓住放火嫌犯。
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长州藩自然心知肚明。深恐幕府追究,藩厅勒令高杉返回长州。高杉大失所望,剃发觐见世子定宏,自称“东行”,效仿古人,结庐隐遁。
从此松本村的人们时常能见到一名身材不甚高大的怪异僧侣,他提着酒壶,走一路喝一路,踉踉跄跄,似醉非醉,一个不小心,半壶美酒泼洒在袈裟上,僧侣索性高高举起酒壶,痛快地一饮而尽,胡子拉碴的下巴上沾满酒水。
“好酒!好酒!”短发怪僧仰天长笑,不屑一顾地扔掉空空如也的酒壶。众村人们唯恐躲避不及,他也毫不在意,摇晃着,继续旁若无人地走在大街上。
正当高杉失意之时,攘夷运动以疾风之势,如火如荼地展开。
经历了英国公使馆被烧事件,幕府仍然未采取任何实质性攘夷举动,为促成幕府投入攘夷运动中,久坂等人联合急进派公卿,向天皇请愿,要求洞开言路、广揽人才、决定攘夷期限,得到奏批。受到来自地方和朝廷的压力,幕府被迫向全国宣布将5月10日定为攘夷期限。
5月10日,作为攘夷的急行军,长州藩率先对洋人的船只发起炮击,取得胜利。
战局每日都在发生变化,春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流言消息,无论可信与否,春都十分关心,因为荣太郎就在前线的战场上。
荣太郎去年刚被免除脱藩的罪,加之足轻身份不高,如今还难以被委以重任。但和久坂从京回来后,荣太郎兴奋得整晚睡不着,他挑灯夜读老师留下的那些兵法。即使得知自己无法亲自浴血杀敌,只能管理后方保障,他也还是郑重接下了不足一提的小职务。
穿上春为他缝制的新衣,奔赴关门海峡。
自古征人多别愁,□□太郎和春并未因即将拉开大幕的战争而忧心忡忡,他们乐观地认为这是男儿报国的好机会。连春也为丈夫的才华终于能够得到施展而感到高兴。
但在荣太郎走后,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做饭做到一半,春突然“诶呀”喊出了声,米放多了,粮食已经下锅,春只好把剩饭留到了第二顿吃掉。干硬的米粒在口中咀嚼无味,春一个人呆呆望着夕阳下山,通红的云霞展阔天空,她仿佛听见了敲门声。
最难熬的是夜晚。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春动手整理打扫房间,把每一样物品从箱子里柜子里拿出来掸干净,再放回去,很无聊的工作,却能让春乐此不疲地重复一次又一次。
整理到荣太郎的书籍,春忙去洗手,这些书里不乏松阴写出的文章。春小心翼翼地压平纸页,放置上自己用碎布头缝制的香袋,用以防蛀驱虫。趁着荣太郎不在,她会忍不住偷看两眼书里的内容。
刚打开书,便慌张合上,心里好一阵心惊肉跳。可又像被施了妖术似的,春禁不住诱惑,再次打开,看上几行字,又不敢看了,啪的一声赶紧合书,春觉得自己像个偷偷摸摸的贼。一本书断断续续着,一个晚上,终于看完了,刺激的过程令春记忆深刻。
她在泛黄的书里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平家物语》,著名的章节早已烂熟于心,春还是翻开来再次阅读。这是最初的那本《平家物语》,因为它,春和荣太郎结下了不解之缘。上面留有荣太郎标注的读音和注释,春忆起这本书最初带给自己的梦幻感受,不禁陶醉其中。歌舞升平的京,崇山峻岭的福原,再到碧波万顷的坛之浦。
手间一滑,书里夹着的纸条飘然落下。
“人间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くらぶれば、梦幻の如くなり。一度生を享け、灭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春捡起纸条,默读于心。
“敦盛……”
这是幸若舞里感叹平氏公卿平敦盛的句子,敦盛年少俊美,精通音律,尤擅吹笛,敌将不忍斩杀,奈何敦盛志向高洁,只求一死,敌将斩之后亦叹息生命的无常,落发出家。传说织田信长也在吟完此句后,毅然自尽。
万籁俱静,人心变得更加敏感脆弱。春想着俊美少年的短暂一生和火光滔天中的本能寺,泪眼婆娑。“求你,一定要回来……”随着哭泣,墙上黑影颤动。
好在荣太郎很快就回来了,不管是不是丢人,春一下子扑到荣太郎的怀里:“为什么要写下那样悲伤的句子?一想到你在战场上,我就害怕极了!”比起悲伤来,春更生荣太郎的气,不负责任地留下纸条,还写下了那样不吉利的诗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荣太郎被妻子突如其来的强烈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问道:“悲伤的句子?我不记得我写过什么呀。”
“这难道不是你的字吗?”春慢慢放开他,拿出纸条,闷闷不乐地责问。
荣太郎接过纸条,皱眉看了半天:“你从哪儿找到的?字的确是我的字,可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写的了。”
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曾经翻动过他的书,连忙搪塞说:“打扫卫生的时候随手发现的。”其实她涨红了脸,荣太郎一看便知事情的原委,和多数时人不同,荣太郎不讨厌妻子看男人看的书,他了解爱书之人看不得书的心情,于是他装作被骗过去了的样子,点头回应。
“战争已经结束了吗?”春问。
“不是。”提起战事,荣太郎的面色沉了下来。
“那怎么回来了?”
“因为……”炮术教授中岛名左卫门被人暗杀的消息不胫而走,战术经验丰富的中岛究竟为何人所害,荣太郎听说中岛在遇刺当晚的战术会议上与人发生了激烈争执,场面几乎无法收拾,而对方那一派的领导者正是……
荣太郎没有证据,不能乱猜测,但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使他对中岛的观点产生认同,不听中肯之言,用残酷手段排除异己,荣太郎预感胜利无望,只得另谋,以图再起。
“春,就像在下一盘棋,我们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为了全局的胜利,有时候必须舍弃几枚棋子,甚至是一些很重要的棋子。”中岛就是这场战争中的弃子,那个行刺中岛的人,现在还不能死,他还要带领长州走很长的路,荣太郎决心放弃调查。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妻子的眼眸清澈透亮,如流水如月光,很美,荣太郎深情地凝视着她,笑言:“我怕有不识时务的家伙专找佳人的麻烦,不远万里特意赶回来护花。”人面桃花,春羞赧不语。
果不其然,在随后的数日里,长州藩遭到诸国军舰的报复,一败涂地。春虽是女子,但也感到心忧。而她看荣太郎不吃不喝不说话,一个人在房里苦思冥想,以为他是为长州惨败而忧愁。
她想找人开解荣太郎,一次败了,还可以再战啊。算来算去,还留在后方的熟人就剩下号称“隐遁十年”的高杉晋作。
春跑去拜托高杉的时候,高杉伏在地上呼呼大睡,周围胡乱摆满了酒壶酒杯等各色酒具,熏天的酒气让春不得不掩鼻。“高杉,高杉,快醒醒!”
“汝乃何人?胆敢扰我美梦!”放浪的僧侣揉揉眼睛,口齿不清地喊道,他抓起一把酒壶,从半空往嘴巴里倒,可惜只倒出了两三滴,他不满地嘟囔起来,把酒壶摔到了一边。
“快起来,长州出大事了!”
一听此言,满身酒气的高杉骨碌一下子爬起来:“快说!前线到底怎么了!”动作敏捷,说话利索,一提起藩,高杉就是这副急躁模样,他哪儿是能隐居的人。
高杉与荣太郎谈了些什么,春不知道。但从面谈后,两人神采奕奕的样子看,一定是好事。
文久三年,高杉建言以奇兵致胜,获准统领军事重地下关的防御,创立奇兵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