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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   他被惊醒,在一个空气中氤氲着甜香的春夜里。

      惺忪睡眼迷蒙望去,似锦的繁花飘悬而落,那摇曳生姿的娇柔浅粉,于幽蓝的夜色,恍若一束云缝间倾泻而下的月光,明亮温和。

      他支起无力的身子,如同无数次曾在梦里想过的那般,温柔地、小心翼翼地、雀跃地捧起衣襟上的落花,用绢帕一片一片仔细包裹起来。

      她和母亲见了一定欢喜。

      思及心尖上的少女,不由微微莞尔。那是柔美如樱花的人啊,她的细眉如叶,她的双颊如花,浓密的眼睫颤颤着缓缓睁开,就像绕花飞舞的蝶翼翕动,楚楚怜人。

      春日的樱花,夏日的紫阳花,秋日的红叶,冬日的牡丹雪……想要与她分享的万物美景许许多多。就像往后许许多多的年岁。

      携花绢入室,桌上是少女心爱的书籍,袅袅烛火跳跃着闪烁着,将纸面和花瓣染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他细致地把花朵夹进书页里,纸香墨香花香,混合交融,妙不可言。恰逢深夜无眠,阅如此风雅的书,甚为惬意,他信手翻阅,确是一本内外皆风雅的书。

      “祗园精舎の钟の声、诸行无常の响有り。沙罗双树の花の色、盛者必衰の理をあらはす。奢れる者も久しからず、唯春の夜の梦の如し。たけき者も遂には亡びぬ、偏に风の前の尘に同じ。”

      念到“春夜一梦”时,他已泫然泣下,待全部念完,两袖沾湿,悲恸地哭泣。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梦呢,为什么,梦里的不也是姹紫嫣红吗。他情愿一辈子不踏出这个虚幻的梦境,也要让美好和安宁永无止境延续下去。

      可是,都是梦,是梦都会醒来。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都是春夜里的黄粱大梦呢。平家的盛世梦境被源氏的东风卷了去,自己的也会。

      失去了春。

      失去了家。

      什么也没有了。

      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梦境都不能留给他。

      为什么。

      他伸手用力抓住烛台,痛哭着大笑着,将烛台扔在地上,炽热的火光瞬间包围了他,凄然站在刺眼的光中,他问隔扇上黑幢幢的人影。“你为什么不回来……”冰冷的泪水无法熄灭冲天的火舌。

      “你离开后的第二年,发生了一场大火,吉田家被烧成了灰烬,唯一的继承人吉田松下落不明,但文坚信松没有死。”

      事发当晚,久坂并不在松本村的家里,后来回来听人说,那夜的火势蹊跷,风大火急,大火本可能殃及周围十几户人家,这火偏偏在强劲的东风里,一个劲地往上蹿,除了零星的火星,并未蔓延至别户。妻子文坚持认为一定是松不忍殃及邻人的缘故。

      久坂去吉田家的旧址看了,荒凉得紧,全被烧成了炭黑。风卷起乌黑的灰烬,残留的烟味消弭在一片微凉里。

      就像《平家物语》里的那样,久坂忽然没由来地这么想,那个和荣太郎跑了的松的未婚妻,最喜欢的《平家物语》,六波罗炎上。久坂默然唏嘘,荣太郎、松、还有那名少女,这三个人……文说的没错,松一定还活着,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里痛苦地活着。

      “松恨我。”两年未见,荣太郎已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士,望之一眼,由气度便可知其为人中龙凤。他狭长的眼睛目光如炬,却极其平静,眉宇间无半点乖戾之气。“他想要报复我。”

      久坂低头凝视杯盏里清澈的酒,沉思起来,不料荣太郎接着道:“这样最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为何?”久坂不解。

      荣太郎神情坦然:“一切的不幸是从元延元年我脱藩之时开始的,松必定心中郁结极深,他的怨气,需有人承受,他若是恨我,就不会怨别的旁人。”

      “旁人是说……”久坂的眼神看向里屋,春就在里面。

      荣太郎摇摇头:“我自认对松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怨任何人,也不会怨春的。”

      久坂搁下酒杯,漫不经心地端详起这位优秀的同门后辈,荣太郎和松都一般年纪,比自己小几岁,还在村塾里的时候,老师曾笑言说两人不定能成为自己和高杉那样相互学习的毕生之交。

      “是啊,你和松以前关系很亲近。”从挚友,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同门结怨,乃至同室操戈,对此久坂忧心忡忡,现为举大事之际,万万不可分裂。

      “我们都道你是聪明人,带着一个女人,脱藩离乡,你一时糊涂啊。”脱藩的浪人固然自由,也失去了来自藩的支持,久坂认为以荣太郎的才华,必能得到藩主的赏识。

      “脱藩是我自己一人计划,与他人无关。是春最先发现了我的计划。”在别人的眼里,春为了爱情抛弃了名节和安逸,同样在别人的眼里,荣太郎为了一个女人葬送了前程和同门友情。然而事情远比臆想要复杂。

      “我不后悔脱藩之事,很多事情,藩做不了,不然老师就不会死了,最初老师被押入野山狱的时候,我们就曾向藩里申明冤屈,可结果呢,结果勒令我们幽闭思过。再后来老师被押解去了江户,藩更是什么也做不了。”

      “那时候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们不仅需要在藩内拥有势力,而且需要在藩外建立属于我们的力量。藩内有你和高杉,外藩有桂,剩下幕府,必须有人去江户。”

      尤其是在幕府内部,长州迫切需要扶植支持己方的幕僚,如果当时长州在幕府内势力足够强大,松阴老师的事情就会被压下来,就不会蒙冤受刑。

      “这两年在江户,我发现幕府内部并非一块顽固不化的巨石,虽然长幕一向不和,但仍然有不少幕僚愿意与我们合作,甚至有些人的想法和我们高度一致,他们对当前幕府的所为不满,意欲改革。”

      两人一直相谈至深夜,久坂从怀里掏出起草好了的文书,不日,他就将上呈给藩主,尽管大势已定,但还差最后一击,便可彻底改变藩论,长井雅乐和可耻的卖国论将被送进阿鼻地狱。

      久坂的文书不可谓不是大快人心,拳拳赤子之心令人动容,荣太郎一边反复仔细阅读,一边听久坂高谈阔论,好是好,只是……以长井雅乐的建白书言辞不敬为切点,紧抓不放,大加斥责,虽也是破旧论立新论,但不免过于拘泥文字,有文字狱之嫌。

      坐于对面的久坂颇有大将的指点姿态,藩内情势、京中情势,皆精通,想必这份文书是他衡量再三后所作,许是当下最佳的策略。

      “如果顺利,夏天的时候我便会随藩主启程返回长州,现在根除长井这个大患已经只是时间问题,剩下的数月里,我不会让长州空手而归的。荣太郎,你是否愿意加入我们?”临走时,久坂对后辈说道,得到后辈的允诺,他满意地归去。

      昏暗的天边泛起一道浅浅的鱼肚白,久坂遥望天空,不禁握紧拳头,打出尊王攘夷的大旗,只是第一步,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他绝不会让尊敬的老师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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