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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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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第一次来到京。
古老的京,风雅的京,梦幻的京。
这里是桓武天皇祈求国运昌隆、风调雨顺的福地,这里是式部用一支笔娓娓道来的瑰丽恋爱物语,这里是寄托了太多悲欢离合的繁华都城。这里是春在无数的书里读到过的京。
他们抵达京的时候,京中各处赏樱名所的樱花皆已落尽。春遗憾地凝望着樱树,枝条上抽出了萌黄色的嫩芽,隐约可见土里残存有破碎的花瓣。
荣太郎过去,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当真?”“当然是真的,岚山上的气温较之平地低一些,现在差不多正好满开。”春欣喜地和荣太郎一起,穿过大半个京,前往岚山,见证华都今年最后一片花海。
在友人冈元太郎的帮助下,两人有了个暂时的栖身之所,春也有了份工作。说来正巧,两年前,初到江户,也是靠冈元太郎的介绍,荣太郎才在一户上级武士家中谋到了工作。之后,这位出身备前藩的武士被藩派往京中,这才有了此次时隔两年的再会。
“冈先生,真是非常感谢你。”春端来茶水,绞好了毛巾。
冈元太郎一边将木制的衣箪抬进空屋里,一边摇头道:“我与荣太郎是朋友,为朋友出力,理应如此。”
出了长州,春才发现原来不喜闲言的荣太郎交际甚广,甚至在外藩人里也不乏交情极好的朋友,彼时藩与藩之间界线分明,跨藩而交,并不多见。
荣太郎的朋友们见荣太郎轻装简衣,远道而来,心里便知大半,又见他带着一名少女,虽颇感惊讶,但不再多言,尽全力,助其前往江户。二人尤其得到了来自冈元太郎的照顾,元太郎的父亲在前往江户的途中曾出手相助,到达江户后,元太郎本人更是尽心尽力。
元太郎性情耿直,他曾直言不讳地问春:“你到底是如何说服吉田的?”显然在他看来,荣太郎不是贪图美色之徒,本意单枪匹马,秘密脱藩,是少女主动跟随好友背井离乡
春想了一会儿,事情究竟是怎样变成这样的呢,她自己也无法用一句话两句话说清楚。
长久积压而下的孤独让她身心俱疲,在那个明月升空的十六夜里,她望着少年颀长的背影,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不,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柔肠寸断,刹那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带我走。求你,无论何地都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身体本能的反应远比理智来得更快,少年被她从后面紧紧抱住,她用尽全部的勇气,喊出了令人战栗的心声。
泪水濡湿了脸颊,春悲哀地想,自己是个坏女人,姑父、姑母、松……甚至荣太郎也会因她清誉受损。可真的已经待不下去了。
换上新衣的少女俏丽如花,美代子满心欢喜,而春只是安然地任姑母握住双手,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这座漂亮的房子就像装饰精美的鸟笼,而自己就是一只金丝雀,他们给她精致可口的食物和一切优渥的待遇,唯独给不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自由吗?
或许不全是。
“你疯了吗!难道你要亲手毁了你的人生!”少年严厉地质问。是的,现在回忆起来,荣太郎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嫌自己累赘,反而是在担忧,离家出走是大事,对于女子将是一辈子的污点。
“你一定会后悔的。”“不,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尽管被春的倔强折服,少年依旧用极其强硬的口吻告诉她,旅途辛苦,断不会为她耽误行程,但在奔波的路上,荣太郎会背着她找人帮忙,尽量让她过得舒服点。
荣太郎呀。
荣太郎有时会口是心非呢。
“明白了。”冈元太郎淡然开口言道。
沉浸在记忆里的春惊讶不已:“什么?”
“从你的表情,我就明白了。说到底乃是一个‘情’字,你既然倾心于荣太郎,那就做一位能够支持他远大志向的贤惠妻子吧。刚才问这种失礼的问题,是我唐突了。”
备前藩的武士对眼前这位少女刮目相看,为情抛弃一切,纤细的身躯里竟藏着如此惊人的勇气。他想起好友对少女的细心照拂,料想这段感情也并不是强求得到的一厢情愿,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像这样信念坚强的女子,无怪乎好友会被说服。
一晃两年过去了,夫妇俩看起来都不错,冈元太郎颇感安慰。看他们伉俪情深的模样,佯装作不知情似的。
来到京的第二天,荣太郎买了套像样的新衣,便开始了马不停蹄的刺探游说活动。春则去替人做帮佣,那两枚宝贵的银币,两人都不舍得花,只得另想法子维持生计。
春很喜欢新工作,因为替人跑腿的时候,经常能够上街,像第一次到江户时那样,她好奇地睁大眼睛,暗自感叹京的款款风韵。大大小小的寺院神庙散落于城中,不出几步,便能见到或古朴或华美的建筑,就连京的女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着说不出的优雅,独特的京腔包藏引人遐想的缠绵风情。
忙里偷闲,靠问路打听,春去了趟曾让她魂牵梦萦的六波罗。
雕梁画栋的深宅高院早被平安末年的大火付之一炬,赖朝和北条氏一手建立起来的六波罗探题也已被废数百年,“祗园精舎の钟の声、诸行无常の响有り……”春低声轻吟最爱的文篇,灰烬之地上,寺院伫立,无论是平家,还是源氏,都归了尘土。
有一次,在路上,她见到荣太郎从一户气派人家里走出,荣太郎专注思考着,没看见她,很快又匆匆消失在巷子里,春走近那户人家,又问了行人,才知道那是朝廷的公卿。
荣太郎真的很努力,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另一方面,春隐约觉得事态正在一点点失控。不管怎么说,长井雅乐也是长州藩的人,为了打倒同藩之人,不惜联合外部势力,果真已经到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吗。
“荣太郎,你见过长井吗?”晚上,春问荣太郎。
“没有。”荣太郎对长井雅乐的了解来自于长井在政治上采取的行动,长袖善舞、懦弱,这是荣太郎对长井最深刻的印象。
“我本来还想问长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既然你也没见过他,那就没办法了。”
“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单纯好奇长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让久坂觉得棘手。”
“明天还要早起,早点睡吧。”荣太郎替她拉紧被褥,不一会儿,春睡了,荣太郎却仍醒着。
长井雅乐,或许该去见一次。
整个春季,荣太郎和春都在为了各自的目标忙碌着。暮春五月的一个晚上,“松村先生在吗?”有人在门外敲门,松村小介是荣太郎的化名,这些天,荣太郎以松村小介的名义四处游说,他和春对视一眼,无声间默契定下。春开门,荣太郎藏身到通往后门的厨房。
“你敲错门了,松村不在这……”刚开门,还没说完,春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春,让荣太郎出来吧。”荣太郎已经走了出来,来人直视着他,开口说道,“果然是你,荣太郎,”荣太郎逐渐走过来,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那男子仪表堂堂,声如洪钟,紧抿的唇忽然泛起一弯得意的浅笑,“长井输了,胜者是我们。”
来者正是长井雅乐的劲敌——久坂玄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