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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旷日持久的冷战开始了。

      自那日春归家起,她不和松说一句话。姑母美代子让她端些点心给松,她端着餐盘到松的房前,把装有点心的盘子摆放在地板上,轻敲几下房门,转身离开。

      平时两人相见,权当对方是空气,互不言语。长辈们想要从中调解,两人皆固执地拒绝,连起因为何也不肯透露只言片语。长辈只当两人是吵架拌嘴,过段日子,就会好,于是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渐渐的,长辈都忘了两孩子还在冷战的事实,因为能够见到两人的时候越来越少。松放下了从前清高的文人做派,跟着父亲或是独自一人出去,交际应酬。他的温润儒雅让他在火爆冲动的同龄人里显得一枝独秀,有人开始看好吉田家的未来。

      春则躲进了闺房里,终日勤勉读书。美代子半开玩笑地嬉笑道:“女孩子读再多的书,又做不了学问家。”春也不反驳,仍旧一本接一本地读着。生活被她简单地分成两部分:做家务的时候,读书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还远远不够,一本书读下来,总有很多地方,读不懂,为了理解不懂的疑点,她又不得不查找更多的书。她全部的零花钱都用来买书借书,近乎废寝忘食。

      等荣太郎回来了,一定要弄清楚所有的事情。

      所以在那之前,要让自己能够听懂他会说的内容。

      一个简单的念想,却成为了春坚持不懈的全部动力。

      偶尔看着书的时候,她会不着边际地想如果荣太郎在就好了,这个地方,就可以直接问他是什么意思了。

      日子如流水般飞逝,夏天过了就是秋天,秋天过了就是冬天,松阴的死讯从江户传来,春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照常看书、做家务,只是双眼红肿,犹如四月的桃花。

      这一年是安政六年,松阴在小冢原刑场遭到斩首。

      松阴死后,春更加发奋地读书,她想要借此摆脱悲伤,却越发难以投入。荣太郎呢,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快回来了吧,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他在江户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少年的面容频繁出现在梦里,春有好多好多话,想要问他,但当醒来,半开的书卷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烛火忽明忽暗。春盼望少年早日归乡,为她解开所有的疑惑。

      眼见这多舛的一年即将过去,荣太郎仍然没有出现在村里。他是不是不回来了,这是不是一场欺骗,好在春少有空暇,容自己胡思乱想,为了除旧迎新,美代子和春有很多家务要做,大扫除、整理房间、准备正月料理,忙得不可开交。

      忙中抽空,美代子让春来自己的房里一趟,等待春的却是晴天霹雳。美代子问春,是否愿意嫁给松。说起来,也不奇怪,和春一般年纪的姑娘都陆续出嫁,现在春的年纪都已经比文当年结婚时候的年纪长一岁。

      春怔住了,美代子说你们年纪相当,很是般配,你若和松成婚,亲上加亲……美代子对她说的每一句都从耳边溜过,春在想一场绮丽的婚礼应该是什么样子,很久不曾想过结婚和婚礼上美丽的白无垢了。她努力地思索,上一次见过的婚礼还是文和久坂的婚礼。

      文敷了粉,目光低敛,从这张被涂得很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戴了一张厚重的面具。同样的装束,春想象着把文的脸换成自己的脸,那一刻,她想她体会到了文的心情,不喜不悲,似乎这场婚礼和欢呼都与自己无关。

      曾经觉得理所当然,如今春才明白自己不需要一场做给别人看的盛大仪式。可该怎么回绝姑父和姑母的好意呢,春犹豫了。如果文在,还能有个商量的人,可发生了这么多事,怎么能再次踏入那个院落呢。春一拖再拖,拖到了转年。

      月色溶溶,松已在这如水的月光中徘徊许久,他不时张望着里屋,屋内未点灯,漆黑一片,他想春多半在读书时候睡着了。

      母亲美代子已经在置办婚礼上的用度,家里决定择吉日让两人举行婚礼。为此父亲找松好好谈了一次,绕来绕去,松也还是没对父亲说出两人闹别扭的实情,但毕竟清次郎经的事多,“是男人的话,就拿出勇气去面对你的新娘”。

      墙角下的花静谧地绽放,松采撷一朵,鼓足勇气,敲响房门,无人应答,担忧春着凉,他推开了房门,不曾想屋中竟然无人。

      松一下子蒙住了。

      这么晚了,春会去哪儿呢,全家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明明还在,春跑哪儿去玩了,不,不可能,春从来不贪玩,也不用人操心,为什么会不见了,不,春一定是和他闹气,故意藏在哪儿,想惹他生气,是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春!

      春藏哪儿了!

      春!

      春!

      松惊慌失措,找遍家里每一个房间,他甚至惊动了父母亲,父亲披衣起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松只得勉强装作野猫蹿进了家里,待父亲一回房,他又开始翻箱倒柜。

      为什么找不到春,为什么,春一定是躲在哪个箱子里面,对,小时候每逢下雨打雷,瑟瑟发抖的春都会躲进箱子里。

      春一定是吓坏了,他要去找到那口箱子,告诉她不用害怕,没有雨没有打雷,以后自己永远都会在她身边,永远,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让她再伤心再害怕,以后再也不会让她流一滴泪了。

      所以。

      春,原谅我。原谅我做的那些蠢事。

      他要去求得春的谅解。

      春!

      他从家里跑到了街上,几乎跑遍了整座村子,可仍然见不到心爱的少女的身影。

      春到底会在哪儿呢!

      精疲力尽的松跪坐在大地上。豆大的汗珠打在手背上,松浑然不觉。老师,您是在惩罚我这个不肖弟子吗,弟子知错了,弟子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弟子愿意为您守墓,为您抄写佛经,为您做一切。

      只要您能把春还回来。

      月光下的村塾显得庄严神秘,彻骨的寒风似是在嘲笑这份迟来的悔意。

      他颤颤巍巍爬起来,怎么办,春不见了,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春不见了,怎么办,春不见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恍惚行走在街道上,直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就要毁灭了。

      忽然一角房檐入目,松几乎跳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拼命地拍打木门。

      “谁呀!”

      “你!你马上给我滚!”

      “求你了,久坂,”松不顾一切地就要往里面冲,被久坂拦腰截住,“求你了,你就让我找到春吧!我一找到春,就马上走!绝不多在你眼前待一秒!求求你了,久坂!”不知他从哪儿来的力气,久坂差点被撞开,“你这家伙!”久坂使出全身力气,憋红了脸。

      正当两人相持不下,文披着衣服,匆匆赶来,她大喊着让丈夫住手:“玄瑞,快住手,松,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春不见了!”

      松一下子跪在久坂和文的面前,“春不见了,求你们了……”年轻的武士低下了头。

      得知春失踪的消息,文立即提出等天亮了和松一起回家一趟,“说不定能从春的房里找到些线索,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

      “我也去。”

      “玄瑞……”文惊讶地看着久坂。其实久坂也知道那天自己对春说的话言重了,但话已经说了出去,他抹不开武士的颜面,去给一个姑娘道歉,如今知道春失踪了,他觉得如果那天没说那样的话,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自己是有责任的。

      “你先回去,先瞒住你的父母。”久坂对松说道,久坂的冷静也影响到了松,他逐渐找回理性,心里再次燃起希望。对,文说的是,春一直待在房里看书,房间里一定有什么线索,还有希望,能把春找回来。

      一大早,三人便翻遍了春的房间,如同主人仍在时一样,房间里一尘不染,桌子上摊放着半开的收纳盒,常穿的衣物一一整齐叠放在柜子里,没有迹象表明少女的失踪存在计划性。

      难道是被人绑架了?不会的,松本村归属于荻,乃是长州藩的首府,治安良好,素日里盗抢案件都很少。松紧张地胡思乱想,春,春,春……满脑子里都是春,难道说……不,事情不会这样的!

      “再去街上看看,说不定能打听到消息。”久坂看出松的焦虑,三人分头在街上打探消息,为了不声张,装作闲逛的样子。

      响午时分,三人在约定地点集合,松和文皆一无所获,两人望向一言不发的久坂,久坂深沉地打量两人一眼,薄薄的嘴唇翕动:“荣太郎脱藩了。”松的脑海里一下子炸开了。

      这意味着什么?

      一晚上两名年轻男女同时下落不明。在封闭的时代里,理所当然被认为是私奔。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任何人都可能,那也不可能是荣太郎!

      松在颤抖,全身不住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荣太郎。

      春。

      荣太郎是与自己最为交好的同窗,春是自己的未婚妻。

      不可能……

      万延元年,吉田荣太郎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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