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障碍症病患一只》斯不达

26、第 26 章

　　“安公公，朕该如何是好？”寝殿内，今上似是随意一问。
　　太监总管抬起眼皮飞快往那方一瞥，圣上半倚在榻上，神情分明淡淡，却又因常年皱眉苦脸而萦绕着一缕哀愁无助的神态。
　　他的腰又弯一分，即便对方不一定会注意到，他道：“奴才不敢妄言。”
　　便是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于政事他亦谨慎得紧。
　　“但说无妨，您自小看着朕长大，助朕良多，朕何尝将您当做外人？”
　　寝殿内一时静了下来。圣上将目光投向安公公，后者虽不敢抬头，却也感受到了那执拗的视线。
　　话已至此，再推脱倒显得不识好歹。
　　良久，他叹了口气，说道：“牵连甚广。”
　　最得力与最可信的人已被派往淮南，调查事情真伪。
　　虽说真相未明，可朝堂上下心里清楚得很，中饱私囊盘剥例银并不是新鲜事儿。
　　何况沈棠是怎样的人？他会无中生有么？他既是敢说，便是已查证清楚。再派人查，也不会有另一种结果。
　　可这就像御花园中生了虫的百年大树，烂了一片叶子，烂了一根枝条，最后发现地底下盘根错节的树根也烂了大半，若是想彻底解决，怕不得连根拔起，眼睁睁看着花园中空出个大洞。
　　圣上自己压着太阳穴，半晌，苦笑道：“是啊，牵连甚广。”
　　*
　　风口浪潮中，丞相顾珏忽然邀约沈棠走访长贵坊。顾风不乐意凑这个热闹，又怕沈棠独自不便，于是不假思索地把官官推了出去。
　　长贵坊近城郊，听名字带着纯朴的富贵气，实则住这块的人大多是雇农，自家连田地也无，平日多靠给地主和富户耕种赖以谋生。
　　两辆马车低调地驶过一片矮檐瓦房，最终在与一高门大户隔两条巷子的地方停下。
　　顾珏、沈棠和官官下了车，俩官场老油条早将客套场面过了一遍，此时许是有所预感，俱是一派沉默安然之状。
　　沈棠不知对方今日是要演哪一出，可他不问。
　　官官就更没有说话的份儿了，默默跟在后头装哑巴。她发现自己有所进步，偶尔瞥几眼顾珏的背影，心说这便是当朝丞相？似也不过如此。
　　待走近了，看清那户人家门匾上挂着“常宅”两个烫金大字，门前已围了一群人。
　　“你们都不签么！都不画押么！”一个穿着草鞋的老汉呐喊着，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沈棠随着顾珏站在外围，静观其变。
　　官官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只见那身处圆心的老汉手里捧着一张大大的白纸，右首密密麻麻的不知写了一些什么东西，左下方则歪歪扭扭地像刻着一个人名，四周还零落地有几个手指印。
　　他捧着纸，朝周围的围观人群递去，那些人却唯恐避之不及，慌乱地退了两步。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张大爷，算了吧，您的地也保住了，何苦再生事呢？”
　　官官又朝白纸上仔细看了几眼，好不容易分辨出上头左下方的人名似乎就是张字起头。
　　“我是全为了我自个吗！”张老汉又惊又怒地瞪大了眼：“你们的田呢，你们的地呢，就不要了？任人巧取豪夺，就不想着再要回来？”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句：“我们家的地你也要管，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张老汉似没听见，粗黑的手指指向身后朱门大户，痛心道：“这常家又坑又骗地占了乡亲们许多地契不说，我们还得拼死累活地给他们耕地，到头来连过冬的粮食都不一定储得下……我、我问过人了，他们的手段是不正当的，触犯律令的！只要咱们联合起来，他以后就不敢再欺侮咱们！”
　　官官已明白了七八分，疑惑地看了顾珏一眼，丞相都这么闲么，没事带着下属来看人家维权？
　　想到这儿，她又担心地盯着沈棠，生怕他冲进去对那老头说“没事我会帮你的。”就他这兼济天下的博爱胸怀，管谁家的闲事她都再不意外了。
　　谁知沈棠无动于衷，倒是顾珏放低姿态地与一农妇攀谈了起来。
　　“冒昧问一句，此处何故如此热闹？”
　　张老汉在常宅门口闹了两日，这在长贵坊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那农妇回头，见忽然出现了两名衣着不凡的外人，不禁吐起苦水来：“这老张不知是否被迷了心，人都不正常了，找了书生写诉状，还联合乡亲们签字画押，说是要状告常员外，帮我们拿回田地。”
　　顾珏做出讶异之状，笑道：“他可真是个热心人。”
　　一旁的沈棠在心里冷笑一声，算是终于明白了。
　　“可我们不想要的哇！”农妇急得跺了下脚，“他挨家挨户地叨扰我们，搅得我们地也种不好，觉也睡不好……常员外家大业大，我们怎么争得过他？如今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另一人也转过身来，叹了口气道：“老张心眼少，真以为这事好办呢……我们都知晓他是好人，可是，可是……”
　　可是如何，她却未说下去。
　　官官没有泛滥的同情心，她只是无聊地拿鞋尖蹭黄泥路面，心想人就是贱的，自家土地被侵占，没本事吭声就算了，如今有人帮出头了，又怕这怕那，嫌这嫌那。还有那老头，人家都不领情了，他又何必固执地吃力不讨好，是不是菜里盐放多了，闲的。
　　又吵吵嚷嚷一阵，常家始终未派人出面，那两扇朱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张老汉也终于被人半劝半拉走了。围观者见再无热闹可看，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只余顾珏、沈棠和官官三人又在原地站了会儿。
　　沈棠淡淡笑了一笑：“丞相身居高位，这等坊间纠纷竟也值得您亲自过问。”
　　“大事小事，朝上朝下，有些道理是相通的。”

　　回去的马车上，官官自觉地托腮缩在一角降低存在感。
　　沈棠闭着双眼似在养神，这是他思索事情的一贯状态。
　　顾珏是何意他岂会不知？早在他决定不留情面地要求肃清朝堂之际，不就料到了会受到多少阻力么？可他难道真该视而不见？
　　睁开眼，瞧见生硬地坐在一角扮乖巧的官官，他忽然想听听旁人的意见。
　　即便猜到了她能说出口的大抵是自己不爱听的。
　　“今日之事，你有何见解？”他直白道。
　　“啊？”冷不丁被提问的官官有些懵，心说这关我什么事啊！
　　四目相对，沈棠忽然明白了顾风为何老喜欢逗她，因为确实颇为有趣。
　　“怎么，这都看不明白？”他刻意扬了扬眉，“那便算了。”
　　算个大冬瓜！
　　讲得我像个弱智一样。
　　官官不经激，一时没反应过来：“今天的事不就是想提醒你适可而止，免得吃力不讨好，好心办坏事，自以为义薄云天，其实处处招人烦么。”
　　“……”
　　沈棠觉得自己真是自找的。问是自己要问，听完答案又忍不住生气。他没好气地瞪了官官一眼，“哼”了一声。
　　？？？？
　　哼什么啊！
　　沈棠脸阴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硬邦邦：“我若是熟视无睹知情不报，和为虎作伥有何分别？”
　　这件事俩人注定是谈不拢的，早在寿州便已起过一次争执。
　　官官别开脸去，不再理他。
　　沈棠越看她越心烦，索性再度合上眼皮。
　　哪知更烦的还在后头。
　　马车停在沈府门外时，已有不少轿子和车辆候在一旁，几名穿着便服的官员强自镇定地候在门口。
　　官官不认得他们，沈棠余光瞥见，心底又是一声冷笑。
　　他快步踏入府中，连正眼也懒得给一个。
　　被推出来的倒霉蛋见沈大人面笼寒霜，暗暗叫苦，只好拉住后头看起来好说话些的小书僮。
　　朝堂上下皆知沈棠出行向来习惯带书僮。
　　哪知书僮现在脾气也不好，忽然间被人扯了袖子，圆眼一瞪憋着火道：“作甚！”
　　“抱歉，抱歉，”那人一张方脸，留着两撇胡须，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得对小小书僮低声下气。他尴尬着说道：“我们、我们是沈尚书的同僚，今日有事求见，麻烦小公子通传一声。”
　　“哦……”官官放眼一扫，拉长了音。
　　同僚？
　　有这么唯唯诺诺的同僚么？
　　怕是沈棠正想秉公办理削成片片的那些同僚吧。
　　看来今日真是说和求情的好日子。
　　眼珠子一转，官官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慢吞吞道：“通传嘛，我是帮不上了，毕竟沈大人请我回来又不是当门房的。”
　　那人一愣，她索性沈棠上身，煽风点火道：“我娘自小对我说，人生天地间，最要紧是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几人面色难看，她也装作看不见，反正锅有沈棠背。她继续道：“她还说了，做人嘛，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站直，偷吃都抹不干净嘴的人，还能干什么！”
　　发泄完神清气爽地扬长而去，也不管后面的人是不是崩了溃。
　　连喝两杯冷茶水的沈棠稍稍压下了心头火，歇息了片刻，他还是唤来老沈，让他去将外头的人请进来。
　　虽说不耐应付，可到底现下还是同僚。
　　老沈欲言又止了片刻，尴尬道：“走了。”
　　“走了？”沈棠颇感意外。如未料错，他们该是来求情的，这么容易便走了？
　　于是老沈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沈棠听完后笑出了声，竟后悔走得太快。
　　“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站直……”他把官官的话回味了遍，止不住笑意。
　　她不是主张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么？怎么忽然间又像站到自己这一边了？还要求人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可真敢说的。
　　“黑白两边的理啊，都让她给占尽了。”老沈莫名其妙地听见沈棠感叹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