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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Gluttony/饕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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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uttony/饕餮
(前篇: Greed/贪欲)
饥饿曾如影随形。
这很不常见,毕竟岛田家长子的前二十几年都自律得像个苦行僧。尽管成长在十足优渥的环境中,他对吃穿用度也向来没什么要求,温饱即可。就像完成任务,就像杀人,就像继承家业,没有特别地喜欢或厌恶,即使有,他的喜恶也同样无关紧要,去做即可。岛田半藏的前半生除了实在疲累时偶尔异想天开希望弟弟能听话帮自己承担一点之外,几乎是死水一滩无欲无求的,直到捅进胞弟胸口的那一刀难以预见地也将他的人生一劈为二,从此处开始,面目全非。
他在凌晨四点醒来,冷汗粘腻地糊了一身。拿了条毛巾想去冲个凉,拧水龙头的时候想起因为之前的委托这间小破屋已经两个月没使用,早由于欠费被停了水电。半藏于是重新坐回狭窄的行军床上,他盯着出租屋墙角某块污渍发呆,难以忽视的饥饿感从腹部升起。
又来了。
弓箭手换了个姿势,把手臂横在上腹。他说不清这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在爬上床前给自己喉咙里塞下多少食物,在噩梦频繁造访的凌晨或是被失眠占据了的夜晚,他总会抱着肚子被一种令人作呕的饥饿感折磨得辗转反侧:胃部空虚地蜷成一团,四肢也因为汗湿而滑腻阴冷,身体迫切地需要一些温暖柔软的东西去充实他干瘪萎缩的内脏。
好饿,好饿。
半藏暴躁地站起来,快速走到门口摸了下被甩在地上的行李,运气不算太差,他还有几片药和一点酒。
加入守望先锋后,齐格勒博士给他做了个例行体检。“安定类药物成瘾”“肝功能轻度受损”,面对好医生挑着眉毛的质疑表情,弓箭手难得窘迫地望向一边。
“请遵医嘱,半藏先生。”对付顽劣病患博士从不手软,堵在诊疗室门口伸着手面色不善:“否则我就得把您弟弟叫过来了。”于是前□□老大憋屈地把藏起来的药物放在医生手上,“还有呢?”再更加憋屈地解下腰间酒壶。
源氏还活着这件事并没有对半藏的暴食症状有什么改善,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把这些异常讲给任何人听:不需要多高深的心理学知识,他也知道这种病态的空虚感起源于自身的软弱,起源于过去的牢笼与悔恨的泥沼。这与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荣誉背道而驰,他一边被它们击溃一边深以为耻。更何况他的幼弟已经长大了,源氏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成长成一个优秀的武士和忍者,有着一群可靠的朋友,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脱出腐朽岛田家与古板兄长的掌控,从坟墓中归来从死亡中新生,自由而耀眼。
与他是那么的截然不同。
源氏在半夜的基地中央厨房逮住了叼着面包抱着两节火腿肠正有些别扭地去够头顶壁橱里酒瓶的半藏。他的兄长转身看到他差点打翻酒瓶,火腿肠从怀里跌落骨碌碌地滚到脚边。源氏蹲下去把它们捡起来,抬头看到半藏因为想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而奋力咀嚼。他掂着手上的食物若有所思:“温斯顿抱怨有人动过他的花生酱。”
半藏脸涨得更红,拼命鼓动腮帮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像只不知所措神经紧张的仓鼠。
“哈娜也说过她的气泡糖不见了。”
“我,”这下弓箭手像是被呛住了,终于能开口磕磕绊绊地解释:“我不知道那是她的,我以为,放在公用厨房里的,就——”
“哥哥,”他把那两块可笑的火腿放在桌上(它们还带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冷气,也能被饥肠辘辘的兄长毫不介意地咽下),“介意告诉我为什么总是这个时候来拿东西吃吗?”
半藏紧紧闭上嘴巴。
机械忍者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不会得到回答,走回冰箱前把食物都放回去。半藏吞咽了一下,他还很饿,甚至在源氏出现之后那种恨不得吞掉内脏的饥饿感又被放大了二十倍,它们在他胃底冲撞咆哮绞成一团,他怀念用牙齿切割肉块的充实感。然而他的弟弟看了他一眼,走过来把酒橱也关上了。
弓箭手知道现在最该做的事是转身回去自己房间,锁上门再拿头去撞墙壁,直到把“偷吃大家食物然后被弟弟抓包”这件事从脑子里撞出去,而他却盯着面前的地板挪不动步子:这是和弟弟重逢后第一次独处。听从建议加入守望先锋没什么悬念,半藏曾以为他会有很多时间去慢慢了解现在的源氏。他当然不奢望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亲密,但至少他想让弟弟知道他很后悔,他从来都不希望他死。
源氏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们很少一起出任务,除了公事上的交流也差不多没什么交集。闲暇时间他的弟弟会跟其他特工出去消遣,打打电动或者在训练场消磨时光。他再没有,再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将目光在兄长身上停留。
发呆间隙源氏将一杯热好的甜牛奶递在他手边:“睡不着喝点这个。”他说,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留下他一个人傻乎乎地杵在这里,离开时候还顺手按亮了壁橱上的灯。
之后某次两人同其他四名组员一起被派去尼泊尔执行一次明为保护实则情报窃取的任务。一切都很顺利,尽管撤退时候他们被发现,负责扫尾掩护的半藏被拖住了一会儿,源氏及时折返单枪匹马解决掉跟上来的尾巴。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莫里森宣布明早就可以收队返程,就地解散,半藏才注意到源氏的姿势有点些微的不协调。
“大概是右臂的神经接头。”他不以为意地说,大概还想耸下肩膀却因为完全瘫痪的右臂显得有点滑稽。临时据点条件有限,只有等到回基地才能检查更换,莫里森就将半藏指派给源氏做个临时室友帮忙照应。半藏本以为源氏会拒绝,毕竟在场那么多人每一个都比他跟源氏关系亲近,但他的弟弟只是歪了下头,客气地请半藏帮他戴回面罩。
那一晚不出意料地比往常更难熬,房间里多了个的智械让半藏难以自制地浑身紧绷,“它”不呼吸没有心跳,视光灯熄灭时候如同一个物件无声无息。睁着眼睛熬到两点他从床上坐起身,两米开外的单人床上只逆光地映出一个轮廓,太安静了,这么看来他的弟弟就像已经死在这具金属的外壳里。他猛地站起来,绕过地上杂物站在对面的床铺前没来由地升起种陌生的恐慌:他对这个自称源氏的机械人一无所知,他真的是他的弟弟吗?会不会有另一个人藏在这副智械身体下面,骗过所有人。半藏站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铺,他不确定源氏是否还需要睡眠,但这样都没醒来迹象的确不像是个训练有素的忍者。他伸手摸向忍者的脑后,那里有个能取下面罩的机关暗扣,轻微的气闸声响后面罩松动,半藏抖着手把它拿开。
那无需质疑是他弟弟的脸,尽管布满伤痕闭着眼睛,那无需质疑是噩梦中无数次难以置信盯着穿透胸口刀锋,无数次抬眼给了他一个笑,再无数次顺着利刃向他靠近将满手鲜血抹在自己脸上的弟弟。
源氏轻叹一声:“睡不着吗?”
而这和他半夜偷溜进厨房暴饮暴食一样难以启齿,半藏看着他弟弟毫无睡意的眼睛,喉咙里滚过一些未成词语的模糊声音。于是接下来似乎顺理成章,源氏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按住了他兄长的后颈,尝到了干燥起皮的嘴唇以及一点杏仁般的微苦味道。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他向来律己的哥哥就像完全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妥般意外地迎合。源氏退开一点偏头躲过半藏气息不稳凑上来的纠缠,然后撑着手臂坐起来一点:“我右手动不了。”说着还无辜地瘪了下嘴巴,抬了下下巴示意两人都有了反应的下半身:“你自己来吧。”
半藏如雷劈般清醒过来,他在干什么,他对亲弟弟做了什么。然而比饥饿更病态的是,他发现与胞弟的肌肤相亲比任何一种食物更能填饱那头凶恶的困兽。
源氏拿过半藏手掌放在自己下腹机甲那块位置,眨了眨眼睛,用与从前向兄长撒娇要苹果糖无二的口吻说:“哥哥,帮帮我。”
半藏别无选择。
而当他真正用身体接纳源氏,感觉到他弟弟的牙齿在肩膀纹身那块旧伤的位置狠狠闭合,他们的肢体纠缠在一起,彼此从属、标记并合为一体,那些盈满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暖意和久违的充实感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后来他依旧会在凌晨醒来,胃部空荡荡地扭曲成一团。他想起昨天新买的麦片和鲜牛奶,赤脚刚放上冰凉地板时候听到身后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哥哥要去哪里?”还没来得及答话就会被一只横在腰间的手臂拖回床上。
源氏伏在他身上啃咬他脖颈的姿态就像只进食的猎豹,他腿间还因为早些时候的荒唐证据滑腻不已,轻易就被抬起玩弄出粘稠的水声。肩膀被咬出血的刺痛让他不自觉往旁边躲了一下源氏立刻如临大敌不管不顾地冲撞进来。再次接吻的时候嘴里一股铁锈味,说不清到底是谁的血,半藏咬牙止住所有声音,他这辈子都不会比这个更狼狈,像头丑陋的怪物从未真正饱足,依靠汲取亲弟弟的拥抱和亲吻止渴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