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剑》巨型先知

7、天池

　　拥雪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想要帮助薛晃，却被温少康拦下。“先让他自己来。”他轻声示意拥雪坐下。即使平素温少康并没有直接目睹薛晃的成长，但在幻境中，他也一直密切关注、思考着薛晃自身的潜力与将来的可能，他所展望的甚至远比薛晃自己所想的更长远。

　　为了避免打扰到薛晃的初次尝试，他并没有直接开口和拥雪交流，而是用无声的密音传递到拥雪的神识中：“他很有天分，只要继续保持一心向道的本心，很快就会成长到一个连我自己都难以企及的高度……毕竟我没有那样的天赋与能力，之后我恐怕没有继续当他师父的资格……”

　　不像他平常表现出来的那样随意、对万事都无所谓，温少康并不是一个自大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甚至还会有些妄自菲薄。常年在幻境中的自我磨炼让他的心智更加深沉，这种深沉让他能将视线放到遥远的未来上，因而他总是会对现实中的一切都有所担忧。

　　拥雪的态度则完全没有那么严肃，听他说完后只是“噗嗤”一笑：“虽然前半句我完全同意，但是关于你对自己的资格论，未免过于菲薄。放眼整个天留宗、呃，全天下，都找不到比你心性更坚韧，更能’修心’的人了。要不然你以为老太婆干嘛让你当小薛的师父？”

　　听到她又口出狂言，温少康一惊：“你怎么……怎么又这样胆大包天！对宗主如此不敬，你就不怕被砍掉？”在温少康修行的全部历程中，天留宗主红衫女始终掌管宗门最高事务，作为在低灵的当世中非常罕见的长寿者，无论是资历还是实力，都已经达到了平常修士无法想象的地步，无论是温少康的师父亦或是他们一派的师祖们，都对宗主非常恭敬——至少在除了内心想法的表面的行为举止上，决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像拥雪一样称呼她。

　　而他最不放心拥雪的也就是这点，即使面对天下最强、资历最老的修士，她仍旧会出言不敬。温少康叹了口气，百思不得其解宗主是如何能容忍拥雪这种行为的。

　　“我又没说错。”拥雪对他这个婆婆妈妈的样子有些烦，索性不再和他多花时间争论，直接就躺在自己的小靠椅上装作睡觉。

　　温少康见状，又叹了口气。

　　他已经劝过拥雪几十次，明明平常她对其他人都相当友好，但是一提到宗主，拥雪就带着明显的敌意，更不要说去面见她。他知道拥雪作为天留中唯一一株停云木，在她成为木灵后有他完全不知道的经历，也许这些经历会和宗主有关联，但是他并不想去询问这些经历。对于他自己来说，现在的木灵是他修心之路上最好的伙伴，虽然实际的修行不尽相同，但是他们有着共同的修行方式，在天留宗中，她是和自己同等地位的修道者。因此，即使自己多么好奇，即使木灵在宗主治下如何不服，他都不愿意突破这层平等的关系来渗透进她的心识中。他只想尊重这位伙伴；当然，前提是这位伙伴也愿意尊重他——至少在他说话的时候不要睡觉！

　　“拥雪，起来，别装了。”温少康看她浮夸的装睡样子，不知道要怎样叫醒她，只好用事实来说服她自己起来：“你看你脚边。”

　　拥雪虽然不想和温少康答话因而装睡，但是她并不是真的彻底无视他。虽然表面上没有变化，她还是瞧瞧眯起眼睛打量周围。仅是先睁开一条细缝，就受到了剧烈强光的冲击。隔着并不太薄的面纱，刺目的光芒依旧强势地穿透过来，光芒之强，像是在用高温的火焰灼烧眼睛四周一般令人难以忍受。拥雪眨了好几次眼想要适应外部的强光。

　　待她看清外面的景象时，她因为震惊而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拥雪向四周远望，而目光落处尽为白雪，唯一的异色便是染着死亡暗色的树木。这些树虽然颜色灰败，但并不是枯木，它们在雪中依旧维持着生存，只是由于这些树从头到尾，连叶片都是灰色，仿佛确实是失去生命已经死去多年一般。

　　她站在这片雪地中，除了这些树的陪伴外，四周一片寂静，似乎连那雪片落地的声音都被这深不可测的寂静所吞噬。她站着，望着，听着，明明除了她自己之外还有温少康同在，但是她就是突然生出了一种对于孤独和寂静的莫名其妙的恐惧，仿佛她作为木灵，马上也会和这些树一样地站在这里，慢慢地灰败下去，失去活着和死去的机会，仅仅是徒劳地伫立，最后彻底化成雕像一样的无灵之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全身的灵力都被这样的环境所冻住一般停滞运行。她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温少康曾去过雪林附近，知道眼前的景色和那片死林有多么相似。因为他是从凡人开始修道，虽然聚灵的能力远差木灵，但是因为凡人特有的七情六欲的经历，从心境来衡量，木灵则是远不及他的；因而实际在幻境之中，出人的修士能够更强地抵御幻象对神识的影响与入侵。他没有像木灵一样害怕这死林，他只是从容地一步步向四周走去。走得远了，到了一定的边界，这种景象就消失了——看起来薛晃虽然成功了，但是构建出的幻境着实太过狭小，只要受幻之人能够坚持到越过边界，就能轻易克服幻境的影响。

　　他心中为此一一做了评定，待确认完毕后又走到拥雪身边。虽然幻境做得很细致，但是薛晃作为新手，还是没能将幻境实物藏好，只要他动用灵力略一搜寻即可。拥雪也从最开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似乎是对自己轻易受到幻境的影响感到惭愧，在恢复心神镇定之后，她开始从幻境中汲聚灵气，这使得幻境本身完善的构建开始变得越来越脆弱。他们本来双脚实打实地踩在地面上，此时却变成了半浮在空中，而非陷入雪中。温少康将那实物握在手里——也就是他给薛晃的那块玉石，他的手心像是一堆突然被投入火中的落叶一样猛地被点燃，因为正在破坏幻境的根源而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停云幻境。本来即使幻境被破，薛晃还是可以在幻境彻底粉碎之前重新构建，与破幻的灵力相抵的，但是对于这一初学者而言，构建一个如此庞大的幻境已经足够让他累得昏倒了。因而温少康、拥雪二人回来之后，所见的仅是睡在地上、伴有细微鼾声的薛晃。

　　温少康站在拥雪身边，听到她的笑声：“这傻小子……”

　　他低声和拥雪商量起有关薛晃的事情。她对此似乎没有意见，破天荒的是，她还积极地希望这个提议能被她一贯不屑的“老太婆”所接受。温少康终于叹了口气，放弃教育她的打算，带着熟睡中的薛晃离开停云木。

　　薛晃确实累坏了，在灵力大量消耗、心力交瘁的情况下，他足足睡了两天两夜，完全中断了以往自己每天都要入定锤心的习惯。等到他再次醒来时，正面临着一个尴尬的时机：

　　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正对着他房内的镜子臭美。

　　她听到薛晃醒来的声音后，终于意识到这个屋子的主人原来不是她自己而是这个躺在床上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向他恭敬一拜：“薛先生，宗主有请。”

　　薛晃这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浑身衣袍均为大红——正是传说中那位宗主的喜好。他不敢怠慢，起身之后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忐忑地跟随着那小姑娘出去。她径直带着薛晃来到停云木处，信手掐了个法诀，便直接带着薛晃传送到天留峰主峰的正中央：大殿。

　　当初薛晃就是从这里被温少康带回去，正式成为天留的弟子的。现在的大殿空无一人，但是薛晃知道，只要有要事发生，所有山府的仙君道人都会通过阵眼来到大殿。这里的传送阵是开山的一代宗主所设，推动其运作的灵力至今依旧浑厚不竭。

　　穿得火红的小姑娘见薛晃一言不发，想缓和一下气氛，主动安慰他：“放心，绝对不是坏事。如果是坏事，就不会派我来找你了——来的会是我哥哥。”

　　没完全听懂她在说什么的薛晃点点头，同她一起绕到大殿后方，再向北走了一段距离，就抵达了宗主所住的天池。

　　之前薛晃一直幻想着云雾缭绕、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浩瀚大湖，结果实际来到了天池边上才发现，这所谓的“天池”比他想象中的朴素了太多，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大池塘，不要说一望无际，就连和燕东一些大湖比起来都还有些寒酸；还有池边的一座小木屋，看起来实在太小、太不起眼了。宗主就住在这里？薛晃不禁想象了这种艰苦的生活条件下，一个比他奶奶虚弱很多的小老太太，一边咳嗽一边纺纱的样子。

　　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声。这并不是一个年迈女子的声音，反而只是略微有些低沉，但是十分动听：“小兄弟，老太婆我可不是有意的。只不过你到底在瞎想些什么啊……”一个女人从木屋中走了出来，她没有穿红衫，而是穿了一身的雪白，只有细细的腰带和束发的细绳是鲜红的。这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美人，只不过年纪比他大了一千岁左右。

　　不受控制地，薛晃也同那小姑娘一样恭敬地低头问候：“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