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7 ...
-
梁招的视线定定落在般泽身上。
过于细白的颈项被圈在苏淮的臂弯间,仿佛一折便断,望过来的双眸秋水盈盈,睫羽上蕴着一层树枝切割下来的光影,更是显得面颊皑白,惹人垂怜。
他在求他,这般可怜得求他。
撇下了满身的骄纵脾气与莫名的冷淡气息。
梁招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心中无端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隐秘情绪,不是厌恶与不耐,而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准确述说的感觉。
“苏公子可否放开舍弟了?”他朝苏淮道,声音绷紧,唇瓣浅浅弯着,眼如鹰隼般钉在苏淮搭在般泽肩膀的手上。
“好啊。”苏淮应下,食指轻飘飘拂过般泽殷红透青的下巴,毫无诚意得在般泽耳边道歉,“对不住啊小……公子,我太用力了。”公子二字在他舌尖徘徊而出,清晰可辨的调笑意味。
梁招唇角的弧度敛下几分。
甫一得到自由,般泽便张开手往梁招扑去,如同乳燕投林的鸟儿,迫不及待要躲到令他觉得安全的港湾,把自己好好生藏起来。他脚上有伤,又扑得急,若不是梁招反应快上前接应,保不齐是要脸面贴地。
“哥哥!”
双臂揽住梁招的腰,般泽抬起头,略显雀跃道,“你接住,我了!”
梁招揽扶的动作一顿,随后垂眸与般泽对视片刻,默不作声抬起手抹过他尚未褪去红痕的下巴——鲜妍的印记,如此碍眼。
般泽猝不及防感到一阵刺痛,“嘶”了声后,脖子往后缩去,只他很快意识到面对的是梁招,又不带犹豫的仰着下巴重新往梁招的手心里蹭,口中嚷着,“哥哥,揉揉。”
“阿招,你先带他去帐子里上点药。”
周赫突觉眼前这一幕有些刺痛眼球。
“嗯。”
梁招握住般泽的手腕,将他从怀里带出,朝太子作揖后,才往后方的帐子去。
苏淮饶有兴致的瞧着,待看到般泽被揉痛了还巴巴往前伸的举动,身体才站直几分,懒洋洋的笑意褪去,捏着马鞭的手,猛的用力,几乎压抑不住心底陡然腾升的暴戾。
“哥哥。”般泽坐在榻上,下巴被梁招两指捏着上药,乖乖得一动不动,见梁招薄唇紧抿,状似不悦,不由得想寻个话题,哄他说话,“那山上的,景色可好?可惜我有脚,伤,无法陪哥哥,一同欣赏,美景。”
梁招沉默,竹片勾着乳白色的药膏寸寸抹开。
般泽的肤质娇嫩,苏淮习过武,且是下了力的,一段时间过去,那又红又青的痕迹,隐约透出一些绛紫,颇有些触目惊心。看般泽时不时蹙眉,便晓得他大抵也是疼的。
梁招的心情愈发恶劣,因帐中无人,他漆黑的眼中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暗色。
“寒食节父皇难得允孤出宫踏青,京中烦闷,孤想去万仞山狩猎。”
太子身着黄色蟒袍,不过少年,却因这极矜贵威严的衣裳,生生凝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哪怕是说着玩乐的话,他也是不苟言笑的。
跟在其后的永宁伯世子抚掌赞同,“好哇!春日万物复苏,那些小畜生想必也已繁衍开来,正是打猎的好时节!”
“好好说话!”太子皱眉呵斥,语气却是再亲昵不过,“成日将粗鄙之言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这有什么?哪日里……”
谈话声渐行渐远。
回忆戛然而止。
将竹片扔进一旁装水的盆中,梁招蓦然起身。
“哥哥。”般泽拉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道,“陪我一会,可好?”
在梁招欲将他甩开之际,他突的说,“我知哥哥,从不曾,原谅我。”
阳光透过帐子的白布,铺进来一片金黄,明晃晃的笼罩在梁招身上,镀上一层光晕,也将般泽掩藏在阴影中。
那声音清晰如静夜中,炸开在梁招的耳畔,“那日晚上,哥哥说要,报复我,从不是恐吓我,我知道的。”
见梁招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般泽渐渐松开自己攥他衣袖的手,转而钻入他的手心。
“但是没关系,哥哥,从前是我做错。你不高兴,可以惩罚我,报复我,只是之后,哥哥可否真真切切的,原谅我?”般泽站起身来,声音低低的,那样恳切得哀求,“若哥哥,尚不解气,打我,骂我,般泽都受着。”
“哥哥。”
梁招回身过来,垂下的睫羽遮住莫测的双眼,“好好休息。”
他并未正面回应。
般泽没有执着于此,听他这般说,点头应好,权当方才的话没有说出口,只他心里清楚,梁招是听进去了的。
中午用完膳,般泽自帐中出来透气,不期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才惊觉,太子与苏淮竟是没有走。
他正在擦一张弓,动作慢条斯理。见着般泽,食指拉开弓弦,一眼微闭,做射箭姿态,口中配音道,“咻——”
般泽:……
“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般泽的表情取悦了他,苏淮大笑出声,最后睨一眼般泽,他背弓上马,马侧搭着箭篓,置满了锋利的箭羽,很显然,他下午是准备去打猎。
般泽朝四周张望,果不其然看见其他三人也已换上骑马装,坐在高头大马上,弓箭箭羽一应俱全。
“驾。”梁招骑到般泽面前。
“哥哥,千万小心。”
“你待在这,无聊便让梁秋陪着四处走走,莫要往深处去。”
梁招弯下腰来,帮般泽重新系好披肩的带子。
般泽眼都不眨,看他如墨黑发被一根绸带尽数拢起,迭丽的面容被眉宇间的张扬肆意冲淡,在温和的春日里,总算露出一点锋锐的光芒来。
梁招并不在意般泽的窥视,系好带子,便直起腰,调转马头,朝早已等着他的周赫驰去。
“怎么样,要不要比一比,看谁的猎物多。”
苏淮拉弓搭箭,瞬间射中一只从草丛中奔窜出来的兔子,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动作利落得上前将猎物捡拾起来。他转首面朝周赫梁招,露出一个挑衅味十足的笑。
“好啊。”周赫点头应战。
“我与大表哥一队,三表弟与梁三公子一队,如何?”
“甚好!”
四人便由此分开,梁招与周赫向北,太子与苏淮往南。
待看不清太子等人,周赫骑马的速度才慢下来,脸上的笑容转为切齿冷笑,“可真是不遗余力得想哪哪都踩我一脚。阿招,你说这次万刃山之行,当真是个巧合?”
梁招沉思片刻,回道,“难说。”
“我瞧着可不像。”
梁招是他的人,甭管梁招与梁般泽私底下关系如何,那梁般泽是他带来的,就是他的人,苏淮那样对待梁般泽,存心是要下他脸面,这口气要周赫往下咽,能把他憋屈死,偏生太子是君他为臣,他还真就得憋肚子里。
“万刃山禽兽众多,寻常贵族子弟狩猎,也会往这来,保不齐真是个意外。”
“或许吧。”周赫觉着梁招把人想得太过美好,但并不反驳,只顺着应和,随后深呼吸,吐出心中郁气,扬眉笑起来,“不说那些个扫兴的,走,打猎去!”
他率先扬鞭策马往前去,梁招只慢一瞬,随即跟上。
上午尚且是蒙蒙细雨,这会儿却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直到夕阳西落,那沉沉的金色日光,依旧铺满苍穹,在层叠的树叶间筛下耀眼光泽。
梁招驱马向前,箭篓空空,唯一的箭羽搭在弓箭上,朝天对准苍穹俯冲的鹰隼。
嗖——
箭矢破开空气的声音响起。
眼瞧着那支箭准确无误得扎进鹰隼的身体,却另有一支箭羽斜空而来,齐头窜进。
梁招回首。
“哎呀梁三公子,好巧啊。”
“苏公子。”
苏淮身边不见太子,梁招也与周赫分头行动,身边具没有那天潢贵胄。苏淮虽说为永宁伯之子,较之平江侯矮那一筹,然苏淮乃世子,梁招却不过是排行第三的少爷,这般来看,二人身份相当,如今坐在马上遥遥对视,迸发出丝丝缕缕的剑拔弩张来。
“你我共同射中鸷鸟,这可如何是好。”苏淮打马过来,摇头叹息似十分苦恼,偏说出来的话,并不十分客气,“不知三公子可否行个好,将其让与我?”
“听闻苏公子箭术高超,梁招甘拜下风。”梁招亦是笑着,“这平生第一次侥幸打下鹰隼,也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如此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梁招实在是……不舍。”
“哎,话可不是这么说,有一有二便有三。”
苏淮二指夹过箭篓中最后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空中疾射,须臾,那箭矢射中一只在空中盘旋不去的鹰隼,“看。”
“第一次是珍贵些。”他挥挥手,示意随从去捡,“可次数一多,也就无所谓了是不是?”
“苏公子说的在理。”梁招唇畔弧度不变,“只对于苏公子来说或许无所谓,但在梁招看来,第一次总是比许多次特别些。”
“是么。”苏淮嗓音低缓,意味不明道,“真是看不出来。”
“既如此,这鸷鸟,便让与三公子了!”
说是这般说,苏淮在扯落刻有永宁伯府标志的箭羽时,仍硬生生将那鹰隼撕扯下一只翅膀来,搅得那处鲜血淋漓,露出被羽毛护在底下稠红色的肉,狰狞而可怖。
“抱歉啊三公子,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苏淮抱拳道歉,脸上笑意盈盈。
梁招握在疆绳上的手指青筋毕现。
待苏淮一行人远去,他才一点一点收起脸上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