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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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四月，草长莺飞，春色漫山遍野。
初阳升起，天边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轻如纱，薄如雾，斜斜飘进撑开的油纸伞。
“每年的寒食节，总要下那么点雨。”周赫不喜欢下雨天，潮湿又粘稠。挥开沾在衣袖上的水珠，他的眉紧紧皱起来，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伸手去接雨水的般泽，一时没认出来，只觉得这小孩一身白衣，瘦削的身体几乎要融进这春雨中。
梁招手中的伞，微微往周赫倾斜。却很快被后者发现，又扶着伞柄推了回去，周赫示意梁招看般泽，“那不会就是你母亲的心肝宝贝吧？”
很微妙的语气，带着些玩味与恶意。
“嗯。”
“你带他来做什么。”周赫捻起手边伸展出来的狗尾巴草，转在手里边走边玩，“扫兴。”
般泽收回手，雨水是冰凉的，席卷着春日特有的青草香味。察觉到射在身上的目光，他转过头去，眼中只有梁招，“哥哥！”
他招手，雨珠便贴着衣袖溜进手腕去。
本就细白的肌肤，更有种玉似的透明光泽。
“少爷——”
梁秋一手撑伞，一手扶着般泽，后者的脚踝淤肿尚未完全褪去，地上又是湿软的泥土，所以走起路来，有点一摇一晃。
“哟，还是个小瘸子。”周赫调侃了一句，面上挂着笑，有点像在开玩笑。
般泽充耳不闻。
后面跟着的梁秋，表情黯淡一瞬。
“哥哥。”般泽捉住梁招的手。
梁招只感觉到手心里像钻进一条小蛇，冰冷冷，滑腻腻，软得没有骨头。
“怎么不躲马车里去。”梁招问。
“看雨。”般泽苍白的唇，因为欢愉的情绪，染上一点绯红，他抬头看梁招，乌发蒙着一层湿润的细雨，“马车里，闷。”
“雨有什么好看的。”周赫道。
般泽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得说，像只聒噪的鸟儿，“哥哥，你累不累，我的脚，有点疼，我们去，坐一会好，不好？”
“本宫跟你说话呢！”
周赫万万没料到，这小瘸子竟敢不理他！较真的来说，他不过是个养在侯府的低等平民，连族谱都没上过。
般泽终于纡尊降贵似得瞥他一眼，在周赫冒火的眼神中，施施然回过头继续面对梁招，一副万物不在眼中，唯有梁招一人的模样。
梁招的唇角几不可察得勾了勾。
转瞬即逝。
“哥哥，我……”
“阿招，那儿地势高，望下去的景色定然是不错。”
般泽：……
这一次，周赫成功引来般泽的注意——极黑的一双眸，就算是瞪大眼睛，也并不摄人，像他母妃养在宫内，与他争宠时张牙舞爪的小狸奴。
叫你不理人。
周赫朝低眉顺眼的梁秋道，“想来那边都收拾齐整了，还不赶紧扶你家少爷去休息，本宫与阿招要往那儿去。”他点点不远处的山坡，居高临下地挑衅，“若跟着去了，当心真摔成个瘸子。”
雨势渐微，连绵的远山尽头，拉开一抹金黄色的日光，天高云阔，架起绚丽多姿的彩虹桥。
般泽不依，却被梁招制止。
他拍拍他的肩膀，只说了句，“去休息吧。”般泽便安静下来，默默眨眼看他，被梁秋搀着往回走。
“他可真听你的话。”周赫说，“往年总有传言，说平江侯府的小少爷被宠得骄纵，梁鼎梁腾闯下的祸，十之八九有他的影儿……今日亲见，倒与传言有些出入。”
“自宋家回来，与从前确实大相径庭。”
简直是判若两人。
山坡如周赫所言，又湿又软，甚至是滑的，一脚踩下去，几乎有种脚会陷进去的错觉，梁招直皱眉头，在周赫回头时，又陡然舒缓。
两人抵达坡顶时，雨恰好停下来，唯有空气残余湿润，梁招便把伞收起来，也拉开了与周赫的距离。
原野一望无际，风吹草动，花枝摇曳。
从高处往下望，天地辽阔。
一种天地万物皆掌握在手的豪迈之情，在周赫的胸中荡漾开来。
“阿招。”周赫忽然叫道，声音很轻，在梁招望过来的瞬间，伸手握住他掩在衣袖下的手，“你的伤，好些没有？”
“不过是皮外伤，过两日便能全消。”梁招抑制住想抽回手的冲动，唇角翘起，“三皇子不必挂怀。”
“父皇近两年与皇后矛盾频出，连带着看太子都不顺眼起来。”周赫犹豫许久，见梁招听此密辛，仍旧波澜不惊，心中莫名一定，继续道，“母妃说，父皇恐有废太子的倾向。”
当今圣上共六子。
除去尚在襁褓中的双胞胎兄弟，其余四子年龄相仿，然撇开太子，就属三皇子周赫最得宠爱，母族强盛。太子若被废……
“阿招，我与你说此，并不是想将你卷入这浑水中。”少年眉目俊朗，眼中真情熠熠生辉，“我想说的是——以后我护着你，绝不会再让你任人欺辱，谁胆敢再找你的不痛快……哼。”
他的目光落在梁招尚未拆开绷带的手，英气勃勃的眉宇间，溢出一股子戾气，半点不见方才嘲笑般泽“小瘸子”的玩笑模样。
梁招垂眼，指尖摩挲着绷带，纤长浓密的睫羽遮去了浮现出来的笑意。
“三皇子！梁少爷不好了——”
焦急的声音由远而近。
周赫回神，眨眼间，令人心惊的戾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很是不耐烦的样子，“梁公子好端端在这，你再敢乌鸦嘴咒他，小心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三皇子恕罪！”来人扑通跪下，头磕在草地上，声音发着抖，“是梁公子的弟弟，他、他，太子与苏公子——”
“苏淮？”
周赫瞬间想到当初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还连累梁鼎梁腾被父皇打板子的事。
梁招显然也想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休息的地方去。
*
般泽冷冷盯着面前的少年。
后者一袭蓝色祥云符纹劲装，腰间系着鞶革，悬有上好的羊脂玉，十分贵气的打扮，却被脸上的嬉皮笑脸冲散。
苏淮松松握着一根马鞭，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奴才，笑意更深切许多，与一旁的太子道，“表哥，咱和三皇子可真有缘份。“
同样是表兄弟，他却称周赫为三皇子。
太子坐在铺好的丝绸上，面前一方案桌，摆着棋盘与香茗，茶香四溢。太子吹开漂浮的茶沫，轻抿一口，颔首赞同，“确实。”
放下杯盏，他捻起一枚白棋，左右观赏，柔润的玉棋在日光下泛出盈盈光泽，差点刺痛他的眼，“三皇弟可真是享受。”
苏淮将手中的马鞭甩来甩去，凑近去看般泽，意味不明道，“梁般泽。”
“你是谁？”般泽不喜欢他过于放肆的打量，本就冷淡的眉眼，更似堆积着霜雪一般。
“你不认得我了？”
苏淮脸上笑意顿消，他撩起侧脸的碎发，颧骨与耳朵间露出一道三指宽的疤来，俊俏的五官，登时狰狞起来，“看看这个，想起来了没有。”
永宁伯与长公主之子。
般泽自记忆中挖出这人。
“想到了？”苏淮一直观察着般泽，看他眼中迷茫之色褪去，勾头发的手转而掐住般泽的下巴，俯下身，几乎是面贴着面，“一年前听说你被赶出平江侯府，我还特意找过你呢。”
“可惜啊，被平江侯府的人拦下来了。”
苏淮摇头叹息，掐着般泽下巴的手左右晃了一下，语气轻佻，“瞧瞧，在深闺养得多白净的一张脸——你今日怎的出门了。”
般泽任由他动作，除开眉头一直紧锁，并无其他情绪，连挣扎都尚未有过。
安安静静的，像是一尊雪娃娃。
“哎，你为什么不挣扎？”
般泽被捏得倒吸一口凉气。
养得娇气的下巴，印出一道深红的痕迹。
看般泽乌黑发亮的眸中雾蒙蒙得仿佛氤出一层波光，显得楚楚可怜了些，苏淮笑容扩大，十分高兴的样子，“这就对了！摆着脸算什么，你求求我，我就放开你，怎么样？”
般泽：“求求你。”
苏淮被他干脆利落的态度震得愣了愣，笑容凝滞在脸上，“你求我？这么容易就求我，你的骨气呢！”
当初他被梁鼎摁在地上，都咬牙没求饶。
般泽眨眨眼，说，“你可以放开，我了。”
话是自己放出去的。
苏淮不甘心的用力甩开手。
般泽后退半步，想去揉被捏痛的下巴，只他稍微一碰，下巴就痛得厉害，弄的他碰也不敢碰。
“苏淮！”
周赫的声音裹挟怒气而来。
“三皇弟。”
本毫无存在感的太子站起身，扼住了怒气冲冲的周赫，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朝他行礼，“太子殿下。”
梁招也是一揖。
“三表弟。”苏淮笑嘻嘻的，抱拳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便直起身来，长臂揽过般泽，目光轻飘飘落在梁招身上，“梁小公子也在啊。”
“苏公子是在对我弟弟做什么？”
梁招的唇勾着，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老熟人，一起玩一玩咯。”
“玩一玩他能伤成这样？”周赫质问道。
“追逐打闹嘛，难免会伤到，皮肉伤而已，三表弟不会这都要追究吧？”苏淮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大表哥先前练武，还被我踢到过腿呢。”
强词夺理！
偏生太子在这里，他根本不可能动苏淮分毫，这个哑巴亏，他们是吃定了！周赫积郁在内心深处的戾气越来越重。
般泽被苏淮搂着脖子，呼吸困难，偏生他的挣扎对于苏淮来说，跟挠痒无异，他只能求助梁招：
“哥哥……”
像是抓救命稻草，般泽朝梁招伸出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1.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