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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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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与一年前,俨然判若两人。
张萍清晰记得,当初他穿上梁家准备的锦衣,像是竹竿子套上麻袋,空荡荡的,不伦不类,惹人发笑。
可今日再瞧。
少年身姿挺拔,眉眼精致,一双凤眼睨人时咄咄逼人,初具威严。泼墨似的长发被玉冠挽住,配以丝绦,贵不可言,是侯府真真正正的少爷。
“小少爷。”守门的小厮跑过来牵马。
梁招将马鞭扔给他,自己从马上跳下来,见小厮欲言又止,以眼神示意张萍,梁招不曾回头,心中却有了些成算。
面无表情的脸,唇畔突然弯出一抹笑痕。
果不其然,梁招回房没多久,前头便来人说侯爷夫人在书房等他。
因着之前的八年,梁世清和李房玉觉得愧对梁招,找回他后极尽弥补,严惩以下犯上的奴才给他做脸,如今梁招在侯府,已与其他两位少爷无异。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
梁招深知,无论是对他“千百般好”的父母,还是与他不相往来的兄长,他们的心中,都惦记着那个病秧子般泽。
般泽……
梁招不知想到什么,泄出一声轻笑。
前头带路的管家闻声回首,却见梁招垂眸,春日温和的阳光镀在他身上,一缕墨发垂在胸前,贴着尚且柔润的面颊,衍生出几分柔媚的味道来——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管家登时扭回身,闷头带路,步履也略快些许。
“父亲,母亲。”
书房内梁世清端坐案桌后,李房玉本在研墨,见梁招进来,当即放下墨条,起身迎接,双手伸出来去牵梁招的手,引着他到先前自己的位置上,期间又帮他将脸侧的发勾到耳后,“今日过得如何,三皇子可还安好?”
“三皇子一切安好,母亲无需担心。”
梁招作为三皇子周赫的伴读,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皇子安好,他自然也是好的。
李房玉放心点头,方才摸着梁招的手,确实并未肿胀。
一时无言。
梁招耐心等候,方听李房玉忐忑唤他,“招儿......”
梁招感觉到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发凉,僵硬。不动声色得瞥去一眼,李房玉低眉咬唇,眉眼间的褶痕好似连绵的远山。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梁世清一直在观察梁招。看他面淡如水,稳若泰山,既不好奇也不急躁,单单背脊挺直坐在那,便有清风朗月之姿,全然不同于一年前的阴沉偏执,不由暗自点头。
“我与你母亲此次叫你来,是有件事想争得你的同意。”
一年前梁招与般泽闹的很不愉快,这也是为何般泽会被带回宋家的原因。
“父亲说的,可是与张萍此次上门有关。”
“你见过她了?”
“嗯。”梁招颔首,“门口碰上的。”
梁世清直言,“不错,正是与她有关。”
他将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复述一遍,最后并没有说是何请求想要梁招同意,倒是李房玉忍不住道,“母亲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招儿,泽儿他、他差点就救不回来了,那些人狠心呐……”
梁招沉默。
被窗外树叶缝隙穿过的阳光,自半掩的琐窗探入,星星点点洒落。
“若泽儿能留下来,母亲绝不让他来碍你的眼,凡事让他避开你——”
“母亲说的哪里话。”少年温和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去年父亲送他离开时,招儿也是求过情的,如今他回来,招儿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去年泽儿对不起你,你能原谅他,母亲定要他还你一个道歉!”
李房玉将梁招搂进怀中,爱恋得轻抚他的乌发,心中酸涩愧疚,又如释重负,十分之复杂,不过到底是欣悦的——泽儿、泽儿终是能回到她身边。
梁世清定定望着梁招的发顶,半晌,才端起手边清茶。
杯盖拂去茶沫。
入口苦涩,回味甘甜。
***
般泽直睡到入夜才将将醒来。
如水的月光霜一般铺了满地,自朦胧床幔间望出去,床榻间靠睡着一道模糊的身影,他艰难翻身想坐起来,不想四肢酸软,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口中泄出一串咳嗽:“咳,咳咳咳——”
刻意压低的咳嗽声还是惊醒了床边的人。
他猛然掀开床帘,见到咳得满脸通红的般泽,发出惊喜的声音,“少爷!你醒了!”
小心翼翼扶起般泽,在他身后靠上软枕,那小厮才动作利索得倒来杯温水,贴着般泽苍白的唇喂下去。
干裂的唇湿润起来,仍是浅淡近乎透明的颜色。
大约是身体有疾,般泽整个人都有种如烟似雾的感觉,像被云雾缭绕的山峦,瞧不清轮廓,过分得虚无缥缈。
守在外间的小厮已奔出去叫府医,也通知了梁世清与李房玉。
彼时李房玉正坐在铜镜前,丫鬟手中已有拿下来的一支步摇,听闻般泽醒了,又吩咐丫鬟重新给她戴上,披好大氅,与梁世清不顾更深露重,往般泽的小院赶去。
初春的夜泛着凉意,静悄悄的,月亮从流动的云中探出来,依稀明亮。
路过花园时,鼻翼间尽是暗风送来的花香。
李房玉侧首与身边的大丫鬟道,“如云,你去摘几朵桃花的花苞儿来,要好一些,嫩一些的,寻个相称的花瓶,放泽儿的屋里去。”
“是。”
如云的身影很快没入丛影间消失。
李房玉已有一年未见那孩子,白天对方昏迷她尚觉得还行,如今要真正面对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近乡情怯的意味。
她捏紧丈夫宽大的衣袖,脚步慢下来,在青石板上几近无声,“世清,你说,泽儿会不会还在怪我们——”
怪他们送走他。
害得他差点平白送掉一条命。
“你别多想。”
前头点灯的小屋已出现暖色的光晕,梁世清反手包裹住李房玉清凉的手,轻捏两下表示安抚,“当初本就是泽儿有错——对了,去把招儿一同叫来吧。”
“今晚……?”
“有些事,越早解决越好。”
般泽启唇抿下小厮喂过来的药,味苦,惹得他眉眼轻锁,微微是有一点抵触,在下一勺喂过来时,张唇的动作犹豫许多,再下一勺,便摇头再也不肯喝。
“少爷,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莫要耍性子。”喂药的小厮名唤梁秋,原本就是照顾他的,因此相处起来有些随意——捻起床边茶案上放着的干果,塞进般泽紧锁的唇里,“吃口蜜饯去去味。”
般泽正要吐出去,口腔里猝不及防泛滥开来的甜意又让他抿紧嘴巴。
梁秋趁他神情放松下来,舀起一勺药汁重新递过去。
般泽撇开头。
可见是十分任性且难哄。
两人都不妥协,正僵持着,耳畔钻入一声轻笑,循声望去,正是捂唇难掩笑意的李房玉。
只后者笑着笑着,美眸中泛起一丝水色。
“我来吧。”
李房玉坐到床边,接过药碗,梁秋实相得退到外间。
药汁被轻搅几下,盛进碧玉勺中,“来。”
般泽沉默。
只唇边的勺子锲而不舍,他只得张唇开出一条缝,任由那苦涩的液体灌进喉咙里。随之而来的,是蜜饯霸道的甜意。
轻拢的眉终是舒展。
梁世清负手笑看二人,面部冷硬的轮廓线条,也叫那暖色的烛火,融化成一汪春水。
“夫人,花儿采回来了!”如云怀中捧着几支桃花枝,绽放得明艳,花骨朵儿也是鲜嫩嫩的,“好香呢!泽少爷肯定喜欢——”
讨巧的话戛然而止。
如云顺着李房玉的目光僵硬转头,差点儿握不住手中的花,面对那张色如手中桃花的脸,颤声道,“小少爷。”
梁招浅笑作应,端的如沐君子。
深邃得有些瘆人的黑眸,与般泽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