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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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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玉佩温润华美,细腻通透,虽然只剩下了半块,但也能看出这整个的成了个龙衔尾的模样,上面如意祥云,雕琢精致。
老龟握在手里摩挲,也是有些奇怪:“古人言,窃见玉书,称美玉白如截肪,黑誓纯漆,赤拟鸡冠,黄侔蒸栗。这玉石莹润纯净,洁白无瑕,称得上是上上品的白玉了。”
我卖弄一般地说道:“说起环佩我倒是也知道些,露下天高夜气清,风掠得羽衣轻,香惹叮咚环佩声。”
老龟的眼神杀过来了,“让你少看些浓词艳赋,自己听听,都脱口而出了些什么。”
我差点咬掉了舌头,心里头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让你多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那这玉……”
他瞧了我一眼。
我又在心底下抽了自己一巴掌,紧赶着把话题扯到了别处:“我看那个碎成一半的地方,刀口挺平整的。”
他把目光顺着我的手指又挪了下去,看起来是暂时放过了我的浓词艳赋,大拇指反反复复地摩挲着玉佩边上断开的齐整刀口,看了许久,摸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奇了怪了。”
“怎么?”
他看向我:“我觉得这刀口不像是利器劈裂所致,倒像是,倒像是天然所成。”
“我也没看过什么话本子上写过什么半截环佩呀,”我自己轻声嘟囔着,嘟囔了半天没人回应,就抬头又朝着老龟说道,“这半拉子东西,美人别说带着不漂亮,还挺容易刮伤自己的。”
他的眼神第三次射过来,我才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
所幸他倒是没深究,没在我耳旁在念叨浓词艳赋与圣贤,反倒是暗沉沉地回了句:“这边的边际已经华润平整,佩戴起来不会伤了你的。”
“我说,老龟,”我接过了他递来的半截玉佩,提议道,“这东西是从她心口给拔出来,这么拿出来真没什么事吗?”
“你身子有不舒服吗?”
我查探了一下自己,“如今看来还没什么异常的情况,但是……”
“身子没事就好,”老龟道,“倘若再把这个东西放进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你身体有所损伤,甚至是灵体。”
我们妖怪要是附身人的身上,灵体还是很脆弱的,不保护好就得魂飞魄散。许是没经历过也没见周围人经历过,我还是颇有几分不屑的:“能有什么伤害?一个半截玉佩,死物罢了,能有多少的伤害?”
“你自然是不怕的,哪里有什么事能放在你心上,”老龟轻声道,“只是累的我……”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欲言又止。
计划着明日的美妙,今夜哪里能寐?
我趴在自己的钱窝里,左翻右翻地不安分。瞧见了老蛇窝回了自己的地界入定,我也爬起身来,扭扭腰肢,摆摆长袖,花一般的美景,在水里沉沉浮浮地飘忽,跟着溺水一样,瞧着叫人害怕。
倘若是在陆上头。
倘若站在了上头,那定是美的。纱裙蓬松地下垂,飘带上衔着玉环,一身的大红金纱,何况这幅面容的朱颜国色,足以抢占了千瓣大牡丹的颜色去。
倘若,倘若……
我哪里能闲的住。
当顶上的天边,正巧一朵镶了金边的云冒失失地闯入,一片一片被醉人的酡红染上了色,我挺身而出,从湿凉的井水里伸出手臂攀附在了井壁之上,上头青苔滑润,可哪里是我的对手?
五指收紧,身姿拔挺,旭阳头一次照在我的额头上,暖暖痒痒,像是茸毛的轻扫。
我极为开心,拼着一股子劲道就将整个身子给探出了井外,身上湿漉漉,黏稠稠,滴滴答答地把井口浇湿。我从井里跨出了两脚,扶着额头,许是这会子头一次晒,且晒得多了,上头的这一块还真是别样疼痛。
果然,上面是个好的。
我忍不住咬着指头笑起来。
“姑娘。”一个清朗的,略带踟蹰的嗓音低低地朝我传来。我一惊,连忙扭头看去。真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月白长衫,衣摆下头全是棱节劲朗的墨竹,一双眉眼是女孩子颊的秀气,唇瓣微薄,跟抿了粉似得,苍白的很不自然。
他望向我,忽然弯眉一笑,杏花雨下,雪水烹茶,就这么一道清流暖过了我的眼,我听着他言语潺潺:“竟是久别重逢,姑娘,我很欢喜。”
我看过的第一本话本子,纯纯的爱恋萦绕在一对下凡历届的表兄妹身上,那少爷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妹妹是曾是见过的”,两人便爱的死去活来。想来陆上的相识都是一个步数,重逢比初见更让人心动。
若是我聪明些,就该半遮面颊,婉拒一句“公子面生”,保不准能进行欲擒故纵的戏码;若是我直白一点,干脆显出身形,身段聘婷一娇一柔,眼中泛起粼粼波光,诉说前世缘分,盼望今世的执手。
可惜了我没见识,大好春光在前,竟给看得愣住了,脑子糊得粘底嘴巴也不甚利索:“你,你……”
他关切地看了我一眼,“姑娘可还无恙?”
我眼神瞥向别处,尽力地缓下自己动如擂鼓的心跳:“无,无恙。”
“可看着不像是无恙的模样。”
他手指了指井口,再触了触自己额头上发红发烫的一块圆印,嘴角勾起却又塌下,苦笑着摇头:“姑娘刚刚,从那里,”他又拿捂着额头的手指了指井口,“从那里出来,一不小心,撞上我了。”
我眼睛瞧着他,愣愣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撞上了你?”
此话一出,他也是愣了,惊哧地看了我几眼,那眼神带着考究,看得我心里又开始跳,鼓鼓囊囊填了整个胸口,险些以为自己的非人身份被人给认了出来。
他忽然月白风清地一笑:“失礼了,是在下撞上了姑娘。”
我往头上一摸,脸颊上泛着热,额头上实实在在伤的烫,有一块鼓起,敦厚扎实的手感,看来是肿了。
这人心思迅敏,隔着衣袖扶着我胳膊拉我站了起来,说实话,若不是他想着拉我,我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跌坐在井口下,一身井水把周围浸湿成小水塘。
阳光太软,揉的我鼻头一酸,忍不住地打了两个喷嚏。
扶着我的男子关切问道:“井水暗寒,姑娘又是湿衣,怕是着了风寒,在下给把一把脉?”
我把手安安稳稳地放在了他的手里,眼风一扫,看见他身后还披着皮裘,六月间的天气,凌晨时分都有几分灼热,这人穿成个过冬模样,还真是奇怪。
不过转念一想,哪里有常人黑白交替时候就来井口的?
男子答道:“在下从小体虚,寒气早已渗入肌骨,大夏天的也得穿厚。前几日我从十八楼打听到个消息,说是井口百年苔上结出的冰露对我身体有益,我今日便想赌个运气来采摘,不想竟是遇到了姑娘。”
我问道:“那你这运气,是赌到了,还是输了?”
他认真地把脉,眼神却轻飘飘地望过来:“赌上十年的寿辰,我都不想换出姑娘的相遇。”
我就感觉了手上搭着的指头顺着我手腕划了个半圈,中指,拇指指尖贴着我的皮肤相触,我给激灵地打了个哆嗦。
他流光潋滟的双眸朝我望着一颤,我的心尖也跟着一颤,天地一松,他拖着我手腕大力把我一拉,除了布料和皮囊,两颗心都跳到一块去了。
对于他这种,嗯,骚包的行为,我很不反感,毕竟我是上来玩一场风花雪月的,我就是个千疮百孔虫蛀了的烂匣子,没必要去装下一颗干干净净的真心。
我抬头,鼻尖轻轻地碰着他的下巴,吐气如兰:“公子,原是个大夫,也不知医馆在哪,可能收留小女子一日?”
他低头看了我半晌,蓦然放开了我还后退了一步,距离一下子拉开,仿佛刚才的温存不过是认错了人,如今确认,却只有生份。
“不过是久病成医。”声音清淡地跟忘了放盐的白菜一样,不似初见时候的熟络,一下子把我给愣住了。
这人是怎么一回事?是朝我玩欲擒故纵,还是不堪于我之前的洒脱,不过他既是想来君子之交,我便顺着他的意图,端起架子的攀谈向前一步:“公子既不是大夫,想必也是大家之辈。”
我是个刚从井底被捞上来的小姐,衣料湿潮紧缚于身,发丝絮乱,水珠未干,一缕墨发蛇一样的蜿蜒在脸颊,曲曲向下深探,划过嘴角游过脖颈,尖头之处正指向了幽静香雪处,也不知是往里头伸进了多少。
面前人没法丈量。
他说:“家中做些古董的小买卖。不过祖宗庇佑,在下从小读圣贤书,家中人总盼望着我来日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个书生,”自己却又禁不住地暗自窃喜,“书生好,书生可好呢。”
多少才子佳人的故事,主角总是个书生。多读了几本书,多吃了几年墨,风花雪月能信手拈来,甜言蜜语也是滔滔不绝,脑袋重了几分,心思却少掉一窍。端得可爱,也甘于一齐的平凡。
这书生就是个中翘楚,荡也使得,羞也用得,一人双面,亦或是不知几面?
我假意地踏着绣花鞋朝积水的塘子里扭去,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
“小心!”
我的冰凉,他的温热,凑起来太天雷地火。
妖的动作总是灵敏惯的,他的手掌刚触到了我的衣料我就已经稳下了自己的身子,只是他忽然一扭,身子歪斜不能自已,轮到了我出手,偌大男子的身躯,也不知能不能拉住。
好在还是拉住了。
他的鼻翼离我不过一个小拇指甲盖的距离。
鼻尖的水珠黏在了两者间,不动,许久。
想来着片刻的晨光,柳动蝉鸣,絮乘尘埃去,一场好梦开场,心醉神迷。
我真是饶有兴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姑,姑娘。”
我的脑子里,十年来装着各种各样的话本子,眉眼两遭传情,心颤千千叠。这一眼即是定情物,我用色相栓了他的欲,勾起他的心思与兴趣,然后呢?
然后该怎么做?
我踟蹰了,可眼神依旧锁住他,舍不得放开。
他倒是先开了口,先行一揖。
“姑娘,方才多冒犯了,”他落落大方,我越加欢喜,“小生姓陆,名照君,钱塘人。清波门那个古董铺便是住处,家中尚有茶两碗,有米几斗,姑娘可愿屈尊,来寒舍避避日头。”
我心下喜悦,面上还是装作腼腆:“怎好劳烦公子。”说着一拧衣角,滴滴答答全是水渍,“我,我遭人暗算,形容狼狈,公子许是家中有人,还是不便叨扰。”
“在下还未成家,父母远游故里,还未归来。”
几经像模像样的推脱,我披上了他身上接下的毛裘,那皮子鲜亮顺滑,真是上上等等的货色,也不知是屠了多少只活泼的狐狸,才挑到了这么一只。
“这皮子真鲜亮。”
“不过是牲畜的皮毛,倘若姑娘喜欢,家中还余一件,姑娘带走就是。”
这满不在意的口气,若是被寻常姑娘听着,便是开心坏了,可是如今进了我的耳朵,我就不免膈应两下,忖度几番……
倘若我显出了真身……
我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前头的人身姿颀长,俊秀挺拔,君子如玉如竹,圆润水滑还夹带着触手的生温。但是倘若我现出了真身,他可还会如此待我,肆意温存?
怕是不会。我现了真身就不过是只猎物,剥皮抽筋,供着他们大快朵颐。
我被陆照君带着,绕过了临水照花的西湖畔,来到了人头攒动的清波门。这清波门,因为了门通南山,多得是寻常人家搬挪薪柴的途径场所,故有清波门外柴担儿的民谣,把古董店给开在这处,想来也是不为赚钱的。
“这古董店是我们陆家祖传的生意,本来是开在了西湖边,隔着窗户就能瞧见断桥,到了我这代,不图古董生意存活,就给迁到了这里,安静。”他带着我走到了两扇小红门前,上书陆府,啪嗒一推,便开了大门。
我看着上头的阴阳鱼,乐了,“你这开得可不像是古董店,倒像是大家买下来的院落,纯当了休憩之所。”
“姑娘见笑。”
我被迎入了正厅,他则独自一人去准备茶水点心。大厅里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正前面是庭院,满是修葺齐整的低矮灌木,没花,草也长得不漂亮。不过他倒是也说的实诚,说是家中无人,倒也的确没个人影,仆人都不请一个。
“姑娘久等了,”他从外室进来,身上还托着几缕艳红珠帘,手上端着一壶茶,青纱帐下放着一盘点心,“家中无人,就让姑娘勉为其难地尝尝我这茶博士的手艺。”
我看着他的手赞道:“手漂亮,技艺一定也更漂亮。”
他笑,我也跟着笑。不多时便把自己想知道得给打听了个遍:这院落原是新搬来的,家中内室无人,原来的老人都跟着父母伺候,下人招进来倒也没法打理。
我听言,眼睛瞧着手中杯子沉沉浮浮的茶叶:“公子这般相貌家世,若是想娶,那媒婆能从这里排出去十里路。”
“姑娘说笑了,”他的目光盯着我,不用看都能感觉到灼灼滋味,“若是能……”
他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下去,语义中的欲语还休,放出叫人意淫的空白,比之直抒胸臆要更加让女人听着面红耳赤。
我想着,倘若嫁给了他也不错。毕竟我是一只妖,漫长的年岁,总不可能守着一人的回忆,揣着对一个人的爱恋到老到死。岁月太长,也是无奈。
我也抬眼看他,眼里的欲语还休掺和着秋波,一起朝他砸过去。
这厢温情脉脉,岁月安好。却气势汹汹地来了个不速之客。
大门被轰得一声踹开,门锁上的阴阳鱼不暝守夜,想来也看不清来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