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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九星贝叶 ...

  •   七 九星贝叶

      赵临渊走到火炉边,拿竹杓在酒缶里搅了搅,笑道:“果然是好酒,隔着半条街都能闻到味道。”
      左川孜拈了个酒杯摆在他面前,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起坐下来喝几杯。”
      赵临渊道:“这酒我可喝不得。”
      左川孜道:“为什么?”
      赵临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空酒杯,眼神凉凉地望向窗外,“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般香醇好酒,最适合室内炉边,两个知己促膝对饮,若是多了个不相干的人,只怕不但气氛全无,喝到嘴里也有些走味了。”
      左川孜一愣,微笑道:“这里都是我的朋友,哪里有不相干的人?小侯爷未免太过谦虚。”
      赵临渊眼角扫过叶阳天霜,见他安坐如山面色冷漠,像是对一切身外之事无动于衷,目中幽光转了几转,一拂椅面坐了下来。“方才我说出的谜底,你们好像都已心中有数?”
      左川孜点头道:“不错。我在方神医留下的一本古籍中查到,有一种异草叫做九星贝叶,扎根在幽谷涧泉边的岩石,三年发芽,五年长叶,再十年后才结果,果子状如红珠,直接生于贝叶之上,正合了题目中的‘石上无花果’一句。只是九星贝叶本身就极其罕见,生长期又漫长,果实成熟期却只有短短半月,若是在这半月之内没有及时摘下便枯萎落地,再等它结果,又要十年时间。”
      赵临渊叹道:“看来要想寻一颗九星贝叶果,比到皇宫大内偷一个娘娘还难。”
      左川孜苦笑。
      叶阳天霜忽然道:“却也非无迹可寻。十年前,曾有人在京城汇丰钱庄以一百五十金的成交价,拍卖了一颗九星贝叶果。”
      赵临渊眉峰一挑:“我久居东西两京,却从听未说过这个消息,不知叶阳楼主是哪里听来的?”
      叶阳天霜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原万通。”
      “一窍不通”,万通先生。
      万通先生本来不叫原万通,叫“原百通”,可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名声也实在太大,江湖中人口耳相传时,硬是给乘了百倍。原百通开头还谦虚地坚持使用本名,直到他发现,连远房外甥寄给他的喜帖上都写着“万通先生”时,只得从善如流地改了名字。
      不过,那个“一窍不通”的称号始终没改,因为他的确有一窍无论无何也通不了,那就是认路。
      他的方向感差到在丁字路口拐个弯,便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地步,以至于有一次误打误撞地闯入剑林禁地天外楼,险些被叶阳天霜一剑刺个对穿。
      从那以后他便立下规矩,别人找他求询解惑,一个问题十两银子,若是叶阳天霜来问,不但分文不取,一个问题还要倒贴十两银子。
      这个古怪的规矩一传出,前来求询的江湖人顿时多了十倍不止,其中还有不少人是来找他理论,凭什么他们就不能享受与叶阳天霜相同的待遇。
      原万通乘机赚了个盆满钵满。可见此人除了认路方面无药可救之外,确实是六窍俱通。
      左川孜笑道:“既然是万通先生说的,应该不会错了。不知道他这回硬要塞给你多少两银子?”
      叶阳天霜道:“三十两。”
      左川孜又问道:“那他知道当年拍卖九星贝叶果的人是谁?”
      叶阳天霜道:“子午岭云霄连城城主,练九霄。”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左川孜面色乍变,裹在厚貂裘中的身躯微微一震。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睑,将半边脸颊遮掩在毛茸茸的领口后面。
      赵临渊一双眼睛何等锐利,只一弹指的异样,便被他瞧个正着,忍不住道:“怎么,你认识练九霄?”
      左川孜沉默了半晌,含糊地答道:“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有些过节。”
      赵临渊见他答得勉强,好奇心大起,笑道:“没这么简单吧,怕是结了什么大梁子,一提到他连脸色都变了。”
      左川孜不想再纠缠此事,岔开了话锋向叶阳天霜道:“第三个问题,问的应该是‘水中无果花’了,他又是怎么答的?”
      叶阳天霜道:“不知道。”
      左川孜道:“你不知道?”
      叶阳天霜道:“不,是他不知道。”
      左川孜有些失望地道:“若是连万通先生也不知道,看来这第二个东西,比第一个更难找。”
      赵临渊道:“先找到第一个再说。从这里出发往庆州子午岭,几日便可到达,届时找练九霄问九星贝叶果的来历便是了,如果他有现货最好,我直接买一个。”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粘在左川孜身上,想从他的神态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左川孜面上却已古井无波,只是笼上了一层淡然的倦色,从袖口中伸出几根又细又白的手指,拈住酒杯慢慢啜饮。
      叶阳天霜不再说话,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喝得不算快,动作却干脆利落,仿佛喝酒不是一种随意的享受,而是像练剑般一招一式绝不含糊。
      室中顿时陷入一片岑寂,只有酒液沸腾的声音,充盈在丝丝缕缕醇香的白雾中,心跳般噗噗作响。
      心跳的声音大同小异,却不知此时三个人心中所想,究竟是殊途同归,亦或是背道而驰?

      子午岭横亘于甘肃境内的黄土高原上,群峰众壑,莽莽苍苍,翠郁之色仿佛一直蔓延到天上,与云霄碧落连成了一体。
      云霄连城便坐落在子午岭主脊之上,著名的秦直道贴城而过。这一条由始皇帝亲令修建的车马大道,秦砖汉瓦遗迹尤存,清风明月却换了人间。
      一辆装饰富丽、体形庞大的马车正辚辚跑在山巅宽阔平坦的古驿道上,车厢里坐着三个年轻人。
      左川孜,赵临渊,叶阳天霜。
      车厢内宽敞而舒适,壁上吊着明珠坠灯,地板上铺着长毛波斯地毯,软榻上堆着如云的锦垫,角落里摆放着几盆鲜花,茶几上搁着四五样点心果品、一壶香茗和一瓶刚热过的汾酒。即使填充了这么多东西,车内仍旧有裕如的空间,甚至可以再容纳两三个弹琴唱曲的小姑娘。
      当然,如果有需要的话,只要马车的主人一声令下,很快就会有弹琴唱曲的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
      这简直已经不能算是一辆马车,而是一座流动的豪宅。
      江湖上有钱的人不少,可排场这么华丽张扬的,却只有赵临渊。
      因为盖这样一座豪宅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各种不便甚至恶劣的情况下,保持始终如常的供应和开销。赵临渊却从来不为这些琐事发愁,他似乎永远都有可以随时召唤的下人,永远都能享受到最高级的服务。
      没有人知道他那些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究竟从何而来,也没人清楚紫衣侯的封号究竟是江湖戏称,还是朝廷御赐。于是便有人暗地里猜测,赵临渊其实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关于私生皇子或是流放王爷的身世版本不下七八种。
      对于这些流言,赵临渊只是一笑置之。也曾有一些自认为与他感情如胶似漆的女人,撒娇痴缠地非要逼他交代清楚,赵临渊摸着她们的秀发笑道:“一只猫如果太过好奇,就会被吊死在树上,人如果比猫更好奇,你猜结果会怎样?”当几只不信邪的猫果真被吊死在树上之后,再没有人敢把好奇的爪子伸到他身上来。
      赵临渊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更令他满意的是,一路同行的左川孜与叶阳天霜对他异于常人的生活方式,甚至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在左川孜看来,富人与穷人其实没什么两样,都要吃、穿、睡,只不过是吃多吃少、穿厚穿薄、睡地睡床的不同而已。所以他不管面对的是王孙贵胄,还是流民乞丐,态度并没有任何区别。
      而对于叶阳天霜来说,富人与穷人也没什么两样,因为他眼中只有剑,没有人,就算坐在面前的是当今皇帝,他也懒得多看一眼。他就像极天之上的罡风,冷漠、孤傲、强大,无视一切般自由。
      本着各不相扰的原则,刚认识不久的三人虽然朝夕共处,倒也相安无事。
      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
      一路上,赵临渊饶有兴致地看左川孜那消瘦却挺拔的身躯在连日来的颠簸中一点点柔软下来,最后慵懒地半倚在软榻上的模样,看他似睡非睡时脸上迷蒙的倦意,听他沉静缓慢的呼吸,甚至嗅到他身上飘来的药香,沉郁而苦涩,却比任何花木的香味更令他觉得心尖蝶翅般颤动。
      本来他的心情可以很轻松、很惬意,车厢里另一个不容忽略的存在却让他的心情像潮水一样起起落落,阴晴不定。
      叶阳天霜。
      他的眼神,仿佛是从冻结了青碧色的苍穹高处,冷然而傲然地俯视下来。从无论是谁,被这种眼神视而不见,心情都不会愉快到哪里去。
      尤其是当他偶尔将眼神投到左川孜身上时,却如同一缕南风吹拂过坚冰的天空,那种淡薄却清澈的暖意更是让赵临渊无名火起。
      这股火焰忽而森寒、忽而炙灼地在赵临渊心底燃烧,他一遍又一遍地将杯中酒倒入口中,却怎么也浇不熄,这红莲业火般的执念。
      他忽然觉得叶阳天霜非常碍眼。
      碍眼到希望他马上消失。
      不止是叶阳天霜,任何一个有意或是无意地在中间投下阴影,遮挡住了他望向左川孜的目光的人,都很碍眼。
      如果左川孜是个女人,他就可以非常肯定且轻松地告诉自己,这就叫嫉妒,可左川孜是个男人。一个温和而坚定、沉静而骄傲的男人,隐藏在他那文弱的外表下,是渊岳般难以撼动的强大实力。
      他欣赏他,有时也怜惜他,觉得与他相处时如春风拂面一般令人心生舒畅。
      他们本来可以做朋友,甚至做知己、做兄弟,但是却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很大、很麻烦,甚至很要命的问题。
      赵临渊执杯的手指蓦然一颤,有些无法置信地盯着杯中的倒影。那里面有一双被酒液染得血红的眼睛,流转着明丽而阴郁的波光,如春日的晴丝般温柔缠绵,又如摄食的鹰隼般势在必得。
      他熟悉这双眼睛。
      它们曾经出现过许多次,在他忍不住动了心、陷了情的时候,却没有哪次像这次一般清晰而炽烈,也没有哪次像这次一般,对象是个男人。
      他一口喝干杯中酒,用袖口遮了眼睛,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般的轻笑。
      马车就在这一刻骤然减速,驾车的马儿大约被缰绳勒得疼了,发出唏律律的嘶鸣。
      赵临渊尚未放下的右手转而将窗帘子撩起一角,问道:“怎么回事?”
      驾车人道:“小侯爷,前方有十几骑人马正朝我们过来。”
      说话的工夫,擂鼓般的马蹄声渐临近,只听得外面一个男子淳厚的声音道:“贵客莅临子午岭,练某不敢怠慢,特来相迎。”
      赵临渊挑眉道:“拜帖刚投,主人就亲自出城迎接,且不论诚意如何,至少这个练九霄也算是个心思活泛的人,卖了个大面子给我们。”
      左川孜脸上似有愁色。
      赵临渊手段灵活、行事圆融,打听九星贝叶果一事只需他一人前去便绰绰有余。左川孜本来并不打算出面,免得旁生枝节。
      可如今练九霄已堵在车门口,纵然想避一避也来不及了。
      赵临渊看他有些左右为难的神情,道:“冤家易解不易结,就算曾经有什么嫌隙,也是陈年旧事了,不如乘机和解和解?”
      左川孜闻言,露出一丝极古怪的神色,沉默片刻,微叹口气:“这件事,恐怕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总之,你们在他面前不要提起我便是了。”
      赵临渊笑道:“人都看到了,还需要提起么,难道你还能把自己整个藏起来?”
      说罢推开车门跨出去,笑吟吟地道:“居然能得云霄连城练城主亲迎,实在是惭愧。”
      为首的男人飞身下马,道:“紫衣侯赵小侯爷,久仰了!”
      赵临渊飞快打量了他一番。
      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金线勾纹的玄色长衫,浓眉、鹰目,唇薄如刀。严格来说,他长得并不算十分英俊,与时下流行的那种俊秀儒雅的美男子标准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看到他的人,只消一眼,目光便忍不住被他吸引。那种感觉,就好像你看到长河落日、大漠风烟,心中赞叹它们雄浑气势的同时,总忍不住停下脚步欣赏一样。
      赵临渊见他眉宇间一股飞扬睥睨的豪气,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黑黝黝如涧潭般深不见底,心下暗叹,也只有此等人物,才能让云霄连城在明争暗斗的各大江湖势力中稳占一席。
      练九霄目光一扫,语气很是客气地道:“车上还有两位高手,不知练某是否有荣幸见上一面?”
      赵临渊笑道:“城主好深厚的内力!”
      练九霄正要开口,却惊见原本空荡荡的马车旁边,弹指之间突然多了个白色人影,漆黑的瞳孔猝然一缩。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白衣如雪,腰间悬一柄狭长的乌鞘剑,神情冷傲。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全身却似乎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眩目光芒,仿佛周围的一切,茫茫林海、郁郁青山,尽数远去淡去,只为了突显出这一抹孤高雪白的身影,锩刻在溟漠长空的背景之上。
      练九霄面上神色变了变,肃然拱手道:“原来是叶阳楼主。”
      叶阳天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眼,又移了开去,淡淡道:“练城主。”
      这般轻慢的姿态若是放在别人身上,练九霄纵然面上不发作,心中也必然怒意翻腾。但这个人是叶阳天霜,他的目光只为剑光而燃烧,只为决意一战的对手而停留,这样一句淡淡的招呼,已经是他待人接物的极限。
      所以练九霄面色如常,将眼睛转向马车的车门。与紫衣侯赵临渊、天下第一剑客叶阳天霜同行的第三个高手,又会是谁?他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期待。
      车门缓缓打开,先是垂落半幅银灰色的裘衣下摆,而后一个人踏着短梯一步一步走下来。
      他走得很慢,很小心,仿佛随时都会因为脚下虚飘从梯子上滚下来,一张蜡黄平板的脸,颌下蓄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浮肿的眼皮困顿无神地耷拉着,似乎永远处于酒色过度与宿醉未醒的状态中。
      练九霄看见这人的长相,大致已猜出他的身份,心中期待不禁化成了失望。
      这人虽然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可是与赵临渊、叶阳天霜一比,简直就像冰糖燕窝羹旁边一个没煮熟的咸鸭蛋。
      “阁下可是‘半睡半醒’徐长梦,徐先生?”
      那人眼皮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一副半夜三更被人从热被窝中硬拖出来的恼火样子。
      赵临渊在边上憋笑憋得差点内伤。
      左川孜果然把自己整个藏了起来,用的居然还是这种借人招牌、挂羊头卖狗肉的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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