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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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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儿,你又开始不安分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伴随着讥诮的尾音落地,敌方众人忽而停了手,包围圈生生扩开来,让长生四人得以放开视野,看见被众人簇拥而来的沈未卿。
围墙外仍是一片火光冲天,沈未卿里里外外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紫黑色的貂绒披风围在他身上,哪有半点被偷袭叫骂的狼狈难堪。
长生明显感到身旁人的动作一滞,略微瞥去,只见歧不言动作极快地往前挪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她扶了扶歧不言的手臂,低声道:“放心,交给我处理。”
“沈王爷,事已至此,我们若想全身而退,恐怕是难了些。”长生转向沈未卿,徐徐道。
沈未卿冷笑:“你觉得呢?”
长生没说话。她低头不知想了些什么,便轻轻推开挡在前面的歧不言,朝沈未卿走了过去。
其他两人当即炸开了锅,纷纷朝她喊:“你干什么?你可要想清楚啊!”
长生不理会他们。她一路朝沈未卿走,一路避开那些影卫的刀剑。她又不瞎,自然能看见沈未卿朝他的手下递眼色,命他们退开。
她贯会察言观色,沈未卿如此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
待离沈未卿差不多近的时候,只见长生不慌不忙撩起裙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吃惊地集体沉默了。
长生郑重其事地三叩首,再抬头,虽只是默然,一张清秀动人的面孔却抑制不住地流淌出哀伤。她这才幽幽道:“王爷,我如此负你伤你,实在身不由己。你可有想过,忘川是个什么地方,我又是个什么身份。我做这些事,不过为了活下去而已。”
闭眼,好似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落,带着万般无奈与隐忍的哀求,柔弱地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
“……你在求我?”沈未卿整个人都不好了。眼前人很容易就让他联想到过去桃息刚进王府的时候。她性子柔,又胆小,常常为些琐碎小事便暗自伤神到夜半。发了病,再痛再难受都咬牙忍着,怎么问都强装镇定不肯说。
她越是如此,沈未卿对她就越像对着个玻璃造的人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他明明是那么爱她,而她也几乎付出了全部。她学会了他爱吃的所有菜式,为他缝衣做香囊。种种细节,历历在目。
甚至她把匕首刺进他胸膛的时候,那张皇失措的表情都叫他忍不住心痛。
她是不是被逼的?她的亲人被挟持了,或是她不这么做就会有生命危险?
毕竟派她来刺杀自己的人是齐国世子。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张狂角色,她一定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上了。
只可惜沈未卿越想思绪越乱,长生知道他又在强行脑补,决定从旁再推他一把。
表情拿捏到位,语气淡淡的却莫名有股伤感。最重要的是,她必须豁得出去,沈未卿才能信。
“此事本就是我咎由自取,落得如此下场,我罪有应得。却万万不该连累旁人。”紧接着又是重重地叩首,“我求你,放了他们。息儿愿以死谢罪。”
骤然起身,像是突然被刺激到,一把捡起掉落在尸体旁的长刀,往颈项上干净利落地划过去。
“息儿!”
疾呼声中,有什么东西打掉了长生手中的武器。跌倒前,沈未卿倾尽全力去接住她,那双手揪住了救命稻草般用力,仿佛要捏碎长生的腰椎。
“不许做傻事!不许再提死这个字!”他发狂似地摇着长生的肩膀,眼睛赤红一片。
长生呆傻地看着他,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不说别的,就单凭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碎。只是一想到身后还站着歧不言他们三个,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她本想把头埋低,防止自己出戏,却不料沈未卿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我不怪你。只要你……”
后面的话却再也没说出口。众目睽睽之下,沈未卿忽然痛苦地弓起上半身,一手捂着□□,整个人抖如筛糠地跪坐在地。
长生那一膝盖绝对用足了力气。如此不雅的姿势,别说是个王爷,就连长生自己都觉得有伤风化。不过她其实早就想这么干一回了。
从头发上抽掉那枚暗器,毫不费力地抵住沈未卿的喉咙,一把将他拖到歧不言那边去。前后不过十几秒,整个局面便奇迹般地逆转过来,怕是有些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悲情戏码中,根本没回过神。
很快,长生就调整好了情绪,像个局外人一样对沈未卿抱怨。
“要不是你突然抱我,我兴许还能发挥个一盏茶的功夫。可惜啊。”她话锋一转,“怎么样,重新考虑下我的提议?现在是不是想放人了?”
沈未卿痛得惨白的脸好像在抽搐。再看身边人,歧不言倒是司空见惯的模样,淡定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柏寒和默如川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两人瞪着自个铜铃似的眼睛,一脸玄幻,看长生的眼神就跟她不是个人似的。
“怎么了?擒贼先擒王,这道理谁都知道。”
“我觉得有时候,擒王不一定管用……”默如川朝长生身后努努嘴。长生回头,只见四周围墙上,屋檐上,源源不断地摆出一排又一排弓箭。看上去好像是个影卫头领的人物怒目而视,高声呵斥道:“立刻放了王爷,束手就擒!否则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让长生不是很高兴了。看来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姜王府是住了一群白痴吗。
长生二话不说用暗器在沈未卿脖子上划了道口子。
“立刻放了我们,否则这位善良可爱的小王爷可能也死无葬身之地了。”
也不知道沈未卿是疼傻了,还是彻底被长生玩坏了,他像个破布娃娃似的任由长生摆划,连挣扎都省了。那群影卫见长生真的动了手,立刻就被长生唬住,眼见她拖着王爷朝王府外撤退,也只能跟着步步撤退,生怕长生一个不开心把沈未卿的脖子给刺成马蜂窝。
到了府门外,柏寒立即朝人群中扔了两剂石灰散。烟雾顿时升腾而起,混乱中,长生一把将沈未卿丢给那群影卫,施展轻功同其他三人一并逃之夭夭。
大概从没想到过自己会狼狈至此,沈未卿被手下扶着,好半天脑子里都是懵的。他听见有人大喊“给我追!格杀勿论!”,脸上的表情像是突然被唤醒,越发变得诡异起来。
他猛地仰头大笑,笑声是一种说不出的惊悚,让扶着他的两个手下都禁不住打起寒颤。
“不用追了!”他的声音病态地扭曲着,“麒麟珠在我这,她跑不远!”
***
这王城虽大,笼统也不过几条通衢大道。四个人朝城东最大的秀坊点绛唇而去,不想走到半路,天上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长生无端想起那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不由地步伐越迈越迟缓,兀自伸出手去,接着几滴春雨在掌心,神思却早已飘忽至九霄云外了。
那一年,她只有六岁。
她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打有意识之后,她便一直住在眼前这座四四方方的深宫大院里,唯一陪伴着她的,只有院落里那株花开不败的碧桃。
直到有一日,他来了。
那天也下着这般温润的小雨。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轮美奂的人物,雪发玉容,如临谪仙,云雾般叆叇轻浮的衣袖拖曳在擦拭光洁的地板上,碧桃花瓣时而有一片随风散落其上。
幼小的她以为这便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于是瞪大双眼,长久不能言语,甚至忘了呼吸。
然后她听到侍立门外的奴仆恭敬万分地称呼那人道:“君侯。”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她看见那人在她面前俯下身,含笑为她遮去细雨,一只手覆盖在她存着雨水的掌心。再摊开,那晶莹剔透的水珠便赫然凝结成冰,幻化成一朵小巧灼目的桃花。
“一别两载,我终是回来了。”他说。
“……主子?”
柏寒突兀的唤声打断了长生的思绪。长生看向她,却见她盯着自己的鬓发,又瞄了眼走在最前面的默如川,不停向自己使眼色。
长生这才发现,在雨中站得久了,她满头如墨青丝,竟渐渐开始褪色,露出底下真实的苍白来。
她不甚厌烦地皱眉,用手指捻动一缕鬓发,不禁感慨,果然便宜没好货,西市那些低价处理的染发药剂实在上不了台面。
正寻思要做些什么,身旁便丢来一件墨色衣衫,披上长生的额头,将长生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一股幽幽的檀香,莫名令人心安。
长生撑起头顶的衣服,对身旁人道:“多谢。”
话音未落,她便瞧见歧不言另一侧的臂膀有些不对劲。举止僵硬,姿势也很怪异,衣袂濡湿了大片,正向下淌着什么。她伸手一把抓住歧不言的手腕。
“什么时候受的伤?”
她想起歧不言护着她的那个旋身。想必当时情况危急,他连自己受了伤都没察觉到。
叹气,无奈地低头撕咬开衣裙上的一缕布条。刚要给歧不言包扎伤口,却被他一脸森然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