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 彼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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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如愿地站在了桃花堡门口，但他已经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极少有事情能让陆小凤这么有耐心地等下去，只因为他现在去见的人是花满楼。他要庆幸早上吃了司空摘星的一碗面，否则该饿了。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看到站在门槛里面的几个花家家仆唾沫横飞地劝走了最后一行人。
为首的那个衣裙艳丽的妇女还不太甘心地回头多看了几眼，这花家的少爷一个个都这样，难道他们都不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确定花家的几个家仆是不会放自己进去了，她才一招手喊上带来的四个小厮扭着腰肢地走远了。
花游着实地松了一口气，方大姐是最难说服的一个，亏得是花游亲自出马了，要不然光凭几个家仆今天这桃花堡的大门就怕要守不住了。
马上花游又把这口气提了起来，这个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张口就是“我要见你家公子”的人看起来比方大姐还麻烦，像是会一言不合就直接放到自己冲进去的那一类人。
花游仔仔细细地看了这个人一圈，有点眼熟，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花游清了清嗓子，两手背在了身后，比花平还要有总管的样子，可能打不过来人，气势上也不能先输了，他正色道：“刚才走的那些都是要见我家公子的，不过我家公子今天不见客。”
陆小凤就觉得这个家仆眼生得很，大概是新来的，花家似乎时时刻刻都会有新人进来，不认识自己也算正常，便笑道：“我和他们可不一样，你家公子会见我的，你快去通传一声。”
花游站在原地，并不挪动半点身子，他看不出来这人有什么不一样，最奇怪的只有那两撇胡子，他无奈地道：“这位大侠，我家公子今日真的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陆小凤急了，干脆问道：“陆小凤也不见？”
花游更是理所当然，一口回道：“公子又不认识陆小凤，自然不见。”
“花满楼怎么会不认识陆小凤！”陆小凤提高声音，心里凉了半截，花满楼这是生他的气了？
花游被陆小凤这一喊，突然想到了花枝和花平时常挂在嘴边的七公子的好朋友陆小凤，他放下了背着的手，姿态缓和起来，“你说的是我家七公子？”
“当然是七公子花满楼，否则能是谁？”陆小凤哭笑不得。
“六公子啊。”花游小声地嘟哝。
陆小凤笑开了，原来两人说的一直都不是同一个花公子，吓得他差点要施展身手闯进去找花满楼了。
可惜，花游引着陆小凤进了桃花堡，他也没能见到花满楼，只是见到了和花家六公子一起回来的花如令。
花如令正端坐在上位的椅子上，陆小凤礼貌地上前作揖问候，“花伯父，许久不见，您身体安否？”
“难得贤侄还挂着我这把老骨头，一切都好啊。”花如令笑道，他向来都喜欢陆小凤，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机敏聪慧，武功胆识侠气皆俱一流。花如令一直都把他当做自家儿子一般地看待。
两人重新落座，花如令不用想也知道陆小凤是来找自己的小儿子的，这两个孩子自小感情就好，在其他六个儿子都相继离家闯荡后就是陆小凤一直还陪着花满楼。只是陆小凤来得不凑巧，花满流这两天被上门说亲的人烦怕了，不堪其扰，今天一大早就拉着花满楼出去了，可能得到傍晚才会回来。
“那些人是来给六公子说亲的？”陆小凤内心失落伴着窃喜交错攀升，失落的是没能一来就见着花满楼，窃喜的是那些说亲的都是冲着六公子来的，五味杂陈，都是因为花满楼，很快他的喜悦就盖过了失落，又连连道：“不妨事不妨事，我在这里等他就好，等着就好。”
总归花满楼也是要回来的，不急在这一时，不急。
于是，陆小凤就这样陪着花如令闲聊了一下午，说起花家的生意，说起陆小凤近来的情况，说起花满楼和陆小凤两人儿时，说了很多事情。
日暮西山，两人已经吃过了晚饭，花满楼和花六还是没有回来。花如令要去书房处理些信件，便让陆小凤随意即可，不行就到梓澜苑去等。
陆小凤笑着应承下来，送了花如令，想来也无事可做，他果断听从花如令的建议逛着桃花堡的园子到了梓澜苑。轻车熟路地推开花满楼的房间门，一股亲切感扑面而来，陆小凤用力地吸了一口带着花满楼身边的特有花香的空气，还是百花楼和这里最令人舒服。
房间里的陈设都没有变化，只是扫过一个空了的木格的时候陆小凤的眼神明显一黯，随后他又看到了压在茶壶下面的那封信。
陆小凤走过去轻轻地从茶壶下抽出那封信，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原本以为要去万梅山庄躲个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
过来给花满楼屋里掌灯的花平见陆小凤一个人待着，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陆公子，容我多句嘴，您这前些天上哪儿去了？突然就走了。”
“可是花满楼恼我了？”陆小凤一手还覆在那封信上面，听了花平这话的语气，掌一下捏作了拳，赶紧把自己最担心地问了。
花平放好一个烛台，将灯罩盖了回去，烛光隐约地散射出来，“这倒没有，您一走七少爷就回了百花楼，后来又领了位万俟公子和金蛾姑娘回来。”
花平一股脑地把花满楼这几天的日常都跟陆小凤汇报了一遍，说起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就好像从前很多次做过的一样。包括什么七少爷和万俟公子意气相投，一起品茶，谈论音律，探讨了好些奇闻异事，许久没见过七少爷那么开怀的样子，等等。
陆小凤越听脸色越不好，花平正说得高兴，瞥了一眼陆小凤的表情当即就住了口。
陆小凤只是想问问花满楼有没有因为自己不守约离开而生气，结果倒好，花满楼不恼他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却还得到了一堆他并不想知道的实情。
早先是司空猴子，接着是各处的江湖人士，然后是步涯还有他的那个火捕头，现在又来个万俟宛籣。好，好得很！麻烦喜欢找陆小凤，这些人怎么偏就喜欢找花满楼！
陆小凤烦躁地敲了两下桌子，得出了一个结论，下次绝对不能再让花满楼一个人留在这里，哪怕他不肯跟自己一起出去，生拉硬扯也得带上他。
陆公子为何突然就不高兴了？花平有点不明白，往常陆公子不是最喜欢向自己打听七少爷的事了么。反正该讲的不该讲都讲完了，花平识趣地迅速撤离，又留了陆小凤独自坐在花满楼的房间里。
等待一个人的过程是极其漫长的，尤其是在等一个很想见的人，时间仿佛是静止不前的一般，这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花满楼一个人在小楼的日子真不知是怎么过的。
“什么人！”
房间外鬼鬼祟祟地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并不是花满楼，这个时候，也不该是花家的家仆，陆小凤几乎是在那人推开房门的同时就站到了他的面前。
“陆小凤？”
“六公子？”
面对面的两个人很快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花家的六公子是除了花满楼之外跟陆小凤最熟的，但很明显两个人此时都对对方的出现表示了疑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
又是不约而同地发问。
“我是在这里等花满楼的。”毕竟是在桃花堡，花家的地盘上，陆小凤还是先开口解释，不忘加上一句，“花伯父让我过来的。”
花六狐疑地看了陆小凤一眼，也不抬脚进门，而是对陆小凤惋惜地道：“你在这里等七童怕是等不到了。”
陆小凤刚要发问，花六又补充道：“七童回百花楼去了。”
“他回百花楼去了？” 报应！绝对是报应！陆小凤算是明白了，天道轮回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早先他自己留书出走，这下想见上花满楼一面简直是难如登天。
转念一想，陆小凤又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两手搭上了两边的门作出要关门的动作，“去百花楼就去百花楼吧，我还是继续在这里等，六公子要进来吗？不进来我就关门准备睡觉了。”
眼见计划暴露，花六只好阻止了陆小凤的动作，丧气地道：“无趣！”然后又转头冲着身后的园子里喊道：“七童，你赢了！”
看着花满楼从夜色里缓缓地摇着扇子走来，披着一抹朦胧的月光，周围的一切都柔和了起来，陆小凤连带呼吸都跟着花满楼轻盈的步子慢了下来。他已经不记得去思考花六算计了他什么，脑袋里只剩下了花满楼。
“陆兄，别来无恙。”花满楼温和地开口道。
平淡的一句问候，陆小凤硬生是听得欢欣鼓舞，心中小鹿乱撞，“花兄，我怕是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
花满楼知他又在说胡话，这只凤凰不会轻易言病，普通的一些伤寒发热的他从不当是病，要真是病了，他就该躺下了。花满楼收起扇子，笑道：“陆兄既是病了就该去找大夫看看，免得加重病情。”接着又对花六说道：“七童这里还剩一壶绿桃，六哥，陆兄要去看大夫，我们便先到后院去喝几杯。”
“好啊好啊！”花六拉起花满楼的手肘就作势要走。
兵败如山倒，花满楼和花六两人一唱一和把陆小凤说的是哑口无言。陆小凤认栽，花满楼这嘴皮子功夫越来越厉害了，陆小凤自从栽了一次以后恐怕还要再栽很多次。
陆小凤匆忙上前把花满楼拉了回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花满楼和花六之间，“别！你们去喝好酒怎么能把我落下了！”纵然知道花满楼是看不见的，陆小凤还是挤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他坚信花满楼能感受得到，“花满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一壶酒对我的病就是仙丹妙药，保证药到病除。”
说来说去还是骗酒喝，花满楼忍俊不禁，“酒是酒，哪能做药？”
手中一空，自己的扇子已经到了陆小凤的手里。
陆小凤有模有样地学着花满楼捻开扇子放在胸前扇了两下，“于我来说就做得，对了，你们刚刚赌了什么？”
是一个花满楼赢了的赌局，而且和自己有关系。
花六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两人就快忘了自己还在旁边了，他悻悻地开口道：“七童自会同你讲，你们在这接着耗，我去找爹借几本书瞧瞧。陆小凤，七童的绿桃就便宜你这酒鬼了。”
花六出了梓澜苑，陆小凤和花满楼回到房间里坐了。陆小凤把花满楼的扇子放在自己手边上，给两人分别倒了杯水，静静地等着花满楼开口。花满楼只得笑着告诉陆小凤，他和花六一回家就去见了花如令，早已知晓陆小凤在梓澜苑等他。
花六就和花满楼打了一个赌，花六先去告诉陆小凤花满楼已经回了百花楼，看他是会继续留在梓澜苑还是去百花楼。
陆小凤虽没有想到这是花六和花满楼打的赌，但他是察觉到花六在有意骗他的，父兄尚在家，花满楼又怎么会独自回小楼去。
“看来我还算了解你，你也了解我。”陆小凤笑着调侃，表面是随意，实则思绪万千。
他们二人又岂止是还算了解，若不是深谙彼此，深信彼此，曾经的无数次大案他们都不可能做到轻松解决。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不是因为陆小凤真的对自己的好运充满了信心，只因为身边有花满楼。有花满楼在，仿佛世间的一切他都能挨过去。
即便剑指后心，他也还是信任花满楼，相信花满楼能及时察觉绝对不会伤了他。
人生匆匆数十年，陆小凤这过了的小半辈子有花满楼作伴，今后的日子他也从未想过会没有花满楼，一辈子的幻想啊。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对花满楼存了别样的心思了，想要霸占他一辈子的心思。
花满楼亦是轻笑道：“所以我赢了。”
曾经有人对他说过，别打没有把握的赌，那个人当然是陆小凤。花六才说这个赌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能赢，他相信自己对陆小凤的了解，也相信陆小凤对他的了解。
信任他们之间的默契。
“我总不会让你输。”陆小凤笑得更得意了。
既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如就在激流中勇进，能往前多少就多少，总好过认命地待在原地，自怨自艾地后悔半生。
忍不住起来走了几步，陆小凤有意无意地走到了花满楼放一些藏品的黄檀木橱前。
花满楼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他也热爱世间的万物，尤其喜欢花草，无论贵贱。他住的地方都悉心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陆小凤经常都说怕是天上的花神都不如他。
但花满楼终归是天下首富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偶尔也还是会收藏一些奇珍异宝，大多数是些字画和精致的小物件，这个木橱里就放了几个。
最上面一层放的是一串栩栩如生的紫玉葡萄，那是花满楼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陆小凤去峰古林找峰古老人央求了好久才得来送给花满楼的。
峰古林中产的紫玉那是天下间绝无仅有的，紫玉温润养人，配花满楼是再合适不过的。并且脉络完整清晰晶莹剔透的紫玉葡萄也只有这么一串，峰古老人费了不少心血才打磨出来，陆小凤也出了不少力才讨来送给花满楼，花满楼当然喜欢，放在房间里保管得极好，一点灰尘都不落。
至于其他的几个格子里本来也是放了几样东西的，但是现在却空了一个，陆小凤才进来就发现了。那里原本放的是一个竹笛，花满楼把它叫做“重音篪”，也是他很宝贝的一件东西。
这支“重音篪”是花满楼小时候挑了好多地方的竹子又请教了很多能工巧匠自己做成的，照理来说花满楼痴迷音律会亲自做一支篪并不奇怪，但陆小凤却从未见他吹过。
“花满楼，你那支笛子呢？”陆小凤半握拳头用食指的关节扣了扣空木格的底面，他很好奇这只宝贝笛子的去向。
花满楼笑了，陆小凤嫌重音篪念起来拗口，说它明明就和笛子长得差不多便一直都叫重音篪作竹笛子，“我把它送人了。”
“你把它送了？！”陆小凤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自己不在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花满楼把他看重的笛子给送了，“是那位万俟公子？”
花满楼点点头，“难得遇到万俟公子懂得欣赏它，我便将它送与了万俟公子。”
果然是他！陆小凤的牙根有些发酸，这么轻易就让花满楼把那支笛子送了出去，一定不是“好人”，万俟宛籣的名字不可避免地被列入了陆大侠的某类敌人的名单当中。
“花兄啊花兄，你真是越来越大方了。”陆小凤踱步回来捏起了花满楼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
花满楼由着陆小凤捣鼓身后的头发，解释道：“那重音篪我不会吹奏，你也不通音律，与其让它在这里积灰不如让它去跟着一位会演奏的主人，这样岂不是件好事？”
花满楼的话听起来是很有道理，可陆小凤还是觉得心里不太痛快，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描述，只能赌气地道：“你总是有道理的。”
花满楼不打算与陆小凤继续争辩，起身准备去洗脸睡觉，“陆兄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要睡了。”
陆小凤指尖的头发随着主人的离开也脱离了陆小凤的控制，他伸手向前追了一点距离，直到那缕发丝安稳地回到了主人的背后。陆小凤跟着花满楼走到盥洗的木架旁，问道：“花公子这话的意思，我听着怎么像在赶人呢？”
花满楼宽去了外衫，陆小凤殷勤地帮他挽了袖子，“那陆兄会走吗？”
“不会。”陆小凤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那话里的意思表明了他无比坚定的立场。
两人相视一笑。
长夜将至，窗外树影稀疏，月色斑驳，谁家烛照半笼金翡翠，阁中麝熏微度绣芙蓉。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四 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