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肆 夏 ...
-
当易景桓把安秋抱在自己怀中的时候,那夜的记忆又重回脑海。此时的少年,依旧像那夜那般的瘦弱,让人忍不住去倾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
安秋觉得自己脸上烫烫的,一……一定是炉子太暖和的原因!安秋的身子僵直地动不起来,几次示意少爷起身,却不见对方动作。安秋像被一座大山压住,实实地动不了。
“少……爷……”安秋徘徊了很久,终于试探着将话说出,但那“爷”字的话音还缭绕在齿间时,便是一阵带着淡淡冷香的风从身上抽离。那在纸上映着的两人重叠的灰影变得只有安秋一个人小小的一团。
安秋心里有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的,酸涩、失落,像是指尖的琴弦断裂的瞬间,崩碎的声音。
那个人背对着他,贵雅的白衣衬着颀长挺拔的身姿,安秋无论看多少遍也是忍不住暗暗地艳羡。
“最近,我要随父亲去各位大人家拜访。”他顿了顿,“书房大概是没什么事了,年关将至,你去帮着林管家吧。”
那个人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只是单一的吩咐而已。
安秋紧抿着嘴唇,深深地向那个人鞠了一躬,“是,少爷。”
易景桓推开书房那扇雀鸣桃枝雕花的楠木门,“吱呀——”的一声,好像沉重的长叹。
易景桓的眸色变得更深了。
某件事带来的沉沉阴云,正发出桀桀的笑,在易景桓心房的某个角落,借由那份悲凉恣意地疯长。那事端的藤蔓织成牢固的樊笼,将那禁忌的情愫紧紧缚绑。
易景桓裹紧身上的裘毛大衣,四处而望,冬天被朔风剥蚀的树木向那天空伸出光裸的枝干。远处的山峦,被不断拂去的云朵投下阴晴的色块。
明明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却低沉地,逃脱不开。
觥筹交错。
宴客厅里人来人往,暖气融融,可易景桓就像一潭寒雪之江,冰冷地,对什么也燃不起火星。
易家主人易儒云,曾为当今圣上的老师,现为当朝左丞相,官爵显赫,地位之尊,由此可窥一斑。且易家世代与武官世家唐家交好,文武相谐,今朝之位,无人可撼。
“青年才俊”“一表人才”“仕途腾达”之类的赞扬和祝福已经让易景桓听得索然无趣。还不如静坐在厅中角落里的独座。
轻啜杯中酒,却浮梦里人。
易景桓望着灯火幢幢,那些琳琅满目的桌席,那些笑靥满满的人们,在眼中倏然远离。脑海里描绘的,都是安秋的模样。
又是一杯酒落肚。什么都寡淡无味。
远处是父亲与其他大人谈笑风生。那几个随风而来的只言片语,易景桓扶额轻笑: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不是吗。
鼻尖缭绕过一阵雅致的茉莉香,易景桓抬头而视,袅袅婷婷的女子着水蓝色织锦长裙,轻纱覆臂,执素娟团扇。灯火摇曳,照明女子脸上飞红的娇羞。
“咳咳。”一名中年男子上前,易景桓记得他是工部尚书莫朝莫大人。放下酒杯,易景桓正要抬手作揖,那女子却忽地跑开了。
“见谅,易公子。”那莫大人望着女子跑开的方向,无奈地笑笑,“那是本官的小女儿莫筱言,姑娘家今年刚及笄,尚不懂事,唐突了易公子可得多包涵。”
“哪里哪里。”易景桓扯着笑。
那莫大人转身又回到刚刚高谈阔论的酒席中。易景桓理了理衣服正准备重新坐下,却是看见母亲由丫鬟们搀着走向自己的那角落。
“母亲……”那事端开始密密匝匝地绕上易景桓的心房。
沉闷地,仿佛负上了千斤的石担。
“你觉得莫家女儿怎么样?算来今年该是十五了吧?唐家没有合适的女儿许与你,你今年可十七了,得先找户姑娘了。”易家大夫人易慧玉看着那站在远处偷看易景桓的莫筱言,视线交接中,莫筱言含羞着低下了头。
“母亲,儿子并没有想过婚嫁这件事。”易景桓心中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气压。
易慧玉倒是拈帕轻轻地笑:“我看莫家女儿聪明伶俐地紧。本也无妨,你还要参加这次的考试,儿女情长也真不能阻了你的路。”说罢,又补了一句,“考取功名后再考虑也不迟。”
易景桓怔怔。
婚嫁,千古以来被视作理所当然之事,却是使那份情愫作为祭品的缘由,易景桓不可能不顾一切地与一个男子长相厮守,鬓发厮磨。世俗的定理,易家的居高思危,众人的评论指责,都是这么多年来负压易景桓的沉重。
易景桓敛眸掩饰眼底的波澜,指尖却又抑制不住地深握手心。
安秋……
宴席散了的时候,易景桓已有六分醉意。推开轿门的一刹那,冬季的冷风争抢着灌入,吹得醉酒的易景桓丝丝地头疼。易景桓暗暗苦笑,借酒浇愁愁更愁么。
夜间的道路,氤氲着一片抹不开的寒冷,身边的小仆点亮了手中的灯笼,扶着易景桓往房间走。
那小小的灯笼散发出暖橙色的光,在清冷的月光笼罩下,稍稍驱了些寒意。
经过回房间途中的一个转角,易景桓意外地发现书房亮着一盏小小的烛火,映着小小的身影。
沉吟良久。
“少爷?”那小仆试探着问了问,易景桓回了神,心中却抑制不住地怦然跳动。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一些文章需要整理。”随口的吩咐,撇下那还未反应过来的小仆,身影已经先行闪入了通向书房的走廊。
步履匆匆。
在那雕刻精美的木门前,易景桓却兀然停住脚步,那伸出的手在触碰的霎间一滞。心跳却更纷乱了。
一定是他吧?
手上缓缓地用劲,轻微的“吱呀——”声,那门缝间出现的少年身姿突然一僵。
窗柩上的花枝蔓叶、雀鸣曼舞的木雕透着月光投射在小小的烛光之外。一地精巧的白描工笔画。
那少年恍若画中,烛光柔和,斜斜地拉长少年的影子,一半真实,一半虚幻。
易景桓觉得心跳快到无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