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上海》张树明

16、协管员

　　那些交通协管员则属于另一种角色，当我的车子开始减速行驶到斑马线之前，他们的手，或者说他们当中某些比较专业人士的手便张开来，手掌垂直于马路，一股无形的静止气场便在手掌的前方出现。大部分时候专业的协管员甚至都不会看你，当他们用一种完全无视你并且给你下命令的方式对待你时，如果你足够坚强，你会觉得他们在故弄玄虚，如果你稍微有一点迟疑，想要上前跟他理论交通知识时，你会觉得他们像是一个国王。眼前一他们身子为圆点半径20米的范围都是协管员的领土。他们摆手的姿势看上去像魔戒里面守护山谷的两尊巨像，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姿势来表示自己对于管辖范围的认可和自豪了。那些专业的协管员认为在他们的领地里面，他们的地位仅仅低于那个不停闪烁的红绿灯。
　　以前我坐地铁走路的时候，在交叉的路口总是有一个肥胖的交通协管员。关于肥胖的形象，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头上光光的胖子，他们多半会使人联想到七宗罪里面第一个受害者，他们虽然肥胖，但是至少看上去还显得白净，如果不喜欢这个形象，顶多会想走上前去摸一摸那个抹有类动物脂肪的脑壳。另外一种就是我想要说的那位，他们通常留着很长的头发。头发一缕缕粘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个分裂的破旧裙摆。当头发的长度达到一定忍受极限时，也许是碰到了自己肥硕的双肩，也许是某次进食时不小心和食物混在一起被吞到了嘴里，他们便拿起身边准备已久的剪刀，就像弹掉嘴角边残留的米粒和面包屑一样，咔嚓几下，烦人的一部分头发便被剪落到地上，而他们看起来则像是一个率性的艺术家。
　　我现在看到的这位，不但身体肥硕、头发略长，还有一个略微魁梧的身材，这样看起来他高大的骨架费力地撑起他堆满脂肪的身体，也许什么时候会从上面掉下来一块肉。他总是穿着一个*的黑色裤子，上半身穿着一个浅绿色的类军装上衣，泛着荧光的工作服坎肩裹在最外面，就像被悬挂在一个巨大无比的晾衣架上面一般。肥胖协管员的脸上除了多余的肥肉之外，还能看到上面有些坚硬的胡茬子，稀稀疏疏的生长在嘴角的下面，有些地方因为胡子被不情愿的拔去，形成一个个暗红色或者红黑色的脓包。当协管员看我的时候，，他就像那些胖子基因交错之后产生的后代，他身上和脸上许多明显的特征出自不同的人。
　　因此我看到他的时候，，因此我便很自然地把他和那些其他的陌生人区别开来。有的时候我在走路的瞬间看他一眼，看他像一个猛犸象一样晃动着自己身上的皮毛和一个超规格的工作服，感觉像是某些滑稽剧里面故意反穿衣服的小丑。他站在那个地方不停地晃动，同时伴随着体内消化系统丰富的汁液发出波浪拍打海滩的声音。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一直扭动自己的身体，或许是在努力地学习一种复杂的减肥体操。有的时候我还会看到他戴着一顶帽子，那顶帽子看上去像是被人随意地挂在房檐上一般。
　　有一次我从地铁口过来，因为快要迟到，我试图无视他穿过汽车还没来得及启动的马路。胖子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子，他也没有转过身来看我，就像那些专业的协管员一样。他的眼睛看着马路对面，然后伸手舞着小旗子挡住我的去路。我只好顺势退回到旁边的人群当中。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看上却就像那些熟悉的胖子，同时嘴角上还硬挤出一点点生硬的浅笑。
　　那个笑容真假难辨，深深地埋藏在那一堆浅灰色的肉里面。不过我也友好的回敬了他一下。我想我们这也算是点头之交了吧！或许在未来的某个地方我跟这个胖子再次相遇，我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于是我承认他是那种努力想要成为正规协管员的人。他经常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子，像那些在墙壁上涂鸦的孩童一样幼稚。但是他的脸上总是一副肉快要坠落下来的无力表情，用另一只手挠挠头发，然后看着过往的行人，就像中世纪的领主看着在自己领地上赶着驴子耕地的农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