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上海》张树明

15、飞机

　　看到眼前行驶在我前方头顶上的飞机，我便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风筝，只不过这一次因为有了速度和浅白色的霾，这个场景就显得更加逼真。我当时看到那架飞行器飞行在浅白色的云纱中，四个角的夜航灯就像四只来自遥远国度的眼睛。四个灯之间有一种介乎于黑色和褐色的金属骨架，它们相互连接，并且借助灯光的照射，上面布满指示灯带的长廊隐约可见。那长廊里漫步着几个身穿银色外套的人，其中一个拿着黑色的本子在上面指指点点，另外几个围观在旁边，其中一个围观者不时地用自己的前肢安抚着头顶上散动的触手，然后它转过头来，用巨大的黑色梭形眼睛向下看了一眼，它看的方向正对我的视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绿色的按钮，按下之后，长廊的指示灯带瞬间熄灭，而那几个黑褐色的金属骨架在夜幕中愈发的不明显。
　　飞行器穿过浅白色的云纱，它飞行的姿态非常平稳，就像冰面上做漂移的赛车一样。飞船飞行的轨迹是椭弧形，从我看到的一个楼角到达另一个楼角，然后隐藏在住宅楼的后面。几秒钟之后，我听到一串微微的呼啸声，就像茶杯在光滑的玻璃桌面上滑行时发出的呼呼声一样。我看到那个飞行器的时候，只觉得我看到的那一片天空豁然开朗。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睡在庭院里，仰着头看着一颗流星从巨大的银河旁边划过。那个时候我感觉天空很深很深，几乎深不见底，而我就像悬浮在一个高不可攀的高度一般，于是我看到星空就会产生一种恐高的感觉，仿佛那里才是世界的本源。现在这种感觉似乎有出现了，飞行器消失后的天空更加幽黑，黑的像一个深不见底的井洞，那片井洞里面我仿佛看到了衰老的恒星，环绕白矮星的绚丽花环，还有单薄如蝉翼的彩色星云，还有一个汇聚了无限质量的巨大星核。那个时候我感到我站的地方很渺小，渺小到几乎无法正视自己的存在。
　　有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那就是仅仅在银河系里面，每年大概有两百多个恒星走向死亡，基本上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个上万亿年的生命在几个小时里燃烧殆尽。伴随着恒星的灭亡，可能有无数个文明的世界，可能有无数个壮丽的景观都在几分钟内成为历史。就这个事实来考虑一下你目前遇到的困境，也许你能得到更深刻一点的理解。
　　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许经过了长达数千年的旅途奔波，终于从自己的故乡走到这样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地方。它们将自己先进的飞行器的速度降到人类可以理解的程度，人类制造的最大型飞机和它们的飞行器相比，就好像远古的尼安德特人清理排泄物时用的骨棒。它们将自己先进的技术伪装到一个在它们看来落后到滑稽可笑的技术层面，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和人类一样拥有笑这种情感，或者说不知道它们是不是拥有情感，如果有的话，那么刚才它们在对着自己超级先进的纸质笔记本指指点点的同时，一定憋足了呼吸不让自己笑出来。我朝我刚刚看的天空摇了一下脑袋，翘了一下我的嘴角，感觉像是一个被鄙视的人。
　　其实，无论我眼前看到的是飞行器，还是飞机，但虽然并不知道大小，却总有这种可能，那就是外星球上的智慧生物确实存在，它们高高的居于九天之上，那种神秘感让人无所适从。但是如果仅仅是和我隔绝了不到十公里的空间，那么那种神秘感是处于我的理解之中的。当那架笨重的波音飞机呼啸着从我头顶上飞过之后，我走在一条布满街灯的小区甬路上，我看着周围的树木和花草，心里却在想那些外星人的事情：它们是不是也会有自己的心理学，它们是不是也有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也有时会面对着一个空旷的天空，担忧自己同类在这个宇宙中孤零零的存在；它们会不会害怕这种孤寂的感情，会不会发明很多荒诞的娱乐方式来弥补自己的感情缺失；它们会不会也时时的仰望天空，把自己族类制作的圆盘状飞行器想象成一个拥有躯干和翅膀、翅膀靠近躯干的地方还挂着两个梭子形引擎的外星飞行器；它们是不是也观察这个世界，也质疑这个世界，也在内心深处思考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