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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亏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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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案灯火,梦罗纳完最后一笔,放下微凉的玉管,满意的拿起桌案上的玉版纸,对着烛火,几行隽永清秀的小字浮在纸上,泛有淡淡的墨香。
上面写了她在天宫的所见所闻,最后提了她要去虚昆仑山的事。
想到这,梦罗觉得不妙。于是重新提笔道:“我对云泽君早无情愫,只盼日后落花流水,各入各眼。”
这样就妥当了。
梦罗朝玉版纸吹了口仙气,玉版纸变成一只小小的纸鹤,扑闪翅膀,顺着云潮逆流的方向,飘飘荡荡消失眼前。做完这些,梦罗伸了个懒腰,打开房门。
门外,陆离和元宝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紫嫣抬手遮住霞光,身前放着一个精致的花盆。花盆里小花和黑球安静的晒着霞光。粉黛悄然一笑,半蹲在滇池旁,细心呵护那朵长势惊人的红莲。
唯独央迟很长时间不见踪影。
这样静谧而平淡的一天,所有人像往常一样,各自忙着手头的事。
好像漫长无垠的岁月长河淹没了无数过往,留下来的只有一幕幕近乎平淡的日常。
梦罗将金梭放了出来,金梭上次受创,一直在休养。无奈之下,梦罗找敖东太子寻了几株珍贵的仙草,磨碎撒在金梭身上,金梭渐渐恢复,唯独身上的裂缝无法愈合。
梦罗坐在金梭上,望着虚昆仑山的霞光。
粉黛轻挽袖口,抬腕抹香汗,见梦罗目光迷离,无奈一笑,捧着几颗新鲜的莲子在梦罗面前晃悠:“想吃么?”
“不想。”梦罗一本正经的道。
粉黛随手将莲子抛给陆离和元宝。陆离和元宝接过莲子,喜得眉眼弯成月牙儿,几下剥开莲子,扔进嘴里。
梦罗心疼道:“浪费。”
“殿主……”玩闹后,粉黛担忧道:“天帝让你去虚昆仑山接受教化,你可知‘教化’是什么?”
“不是天帝。”是云泽君。
粉黛知道云泽君是梦罗的心结,自然不会提起他:“寻常神仙上天,要到虚昆仑山上接受霞光洗礼七日,退去凡尘渊源。如果凡尘渊源极深,必定苦不堪言。如果渊源尚浅,受到的好处也不少。”
虚昆仑山灌顶,她是听过。
凡尘渊源嘛?梦罗轻飘飘的一笑,眼神恍惚如倒挂的流云,往昔呼啸而过,生生淹没粉黛的声音。
人间山林,琳琅月下,他俊逸的面容有了轻微的落寞,似乎有什么压抑心头。她看在眼里,不经为他感伤。那时的她还很小,手掌温软,抚上他背后参差错落的伤痕。他轻轻一颤,语气安慰:“阿罗,我不后悔。”
即便是上古最为珍贵的神兽,一旦落下凡间,将要面临的不只人心的贪婪,还有上天的冷眼旁观。
她实实在在见过……
亦曾傻乎乎的感同身受……
梦罗闭上眼。粉黛知道她听不进去,叹了口气,默默退下。
央迟不知从哪晃悠出来,嘴里叼根狗尾巴草,十足的痞子狗样。梦罗朝他招手,央迟顿了顿,慢悠悠的走来。
梦罗扔掉他嘴里的狗尾巴草:“你到底是谁?”
央迟换上无辜的表情:“造梦殿的央迟。”
梦罗摇头,轻点他的鼻头:“换一个。”
央迟眼珠子乱转:“伟大的狐狸狗的后代。”
梦罗提醒道:“本座一向以德服人,哪怕是一只狐狸狗。”
央迟后退:“我不走。”
“随你。”梦罗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淡淡的道:“如果本座走了呢?”
此话一出,殿内寂静。
元宝问:“殿主要去哪?”陆离拽了拽他的衣服。
紫嫣不解。这些日子,造梦殿难得清静。她每日弄花照影,几乎忘了身处天宫,还以为是在人间一处小天地,无比的悠闲自在。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梦罗打了个哈欠,跳过这个话题:“明天本座要去受训,你们可别再惹事了。”
“好。”惹事的明明是她。
翌日。
梦罗来到虚昆仑山下。
往上横着一座华光溢彩的仙山,往下缓缓流淌着连接仙凡两界的水瀑,水瀑溅起水花,将碧衣打湿成天青色。梦罗撩起裙摆,素色的绣鞋踏在从脚下延展至山顶的玉阶,神色自若,面带笑意。
身后丛云悠闲,一只纸鹤被拦在山下。
虚昆仑山通往凡间。凡间是昆仑山,昆仑山上有个青天宗。青天宗是人间有名的宗门,弟子广布四海,一直秉持着‘人间正道是青天’的原则,仙风浓厚。梦罗曾远远的看过一回,当时的青天宗宗主还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
一晃万年,不知那位爱吃鸡腿的老道,死上几回了。
梦罗有些怀念。
走到半路,一个头梳青髻的仙童拦住去路:“你是谁?”
“高阳家的梦罗。”
仙童摇头:“不认识。”
梦罗由衷的称赞:“你很好。不问世事,能成上神。”
仙童受到鼓舞,懵懵懂懂的问:“仙友说的是真的么?”
梦罗伸手掐着他青涩的脸。没想到仙童的脸皮这么薄。被梦罗这么一掐,顿时红里透着艳。仙童两眼含雾,唇如朱色:“仙友这是为何?”
梦罗道:“本座手上有汗,借你脸擦一擦。”
“哦。”仙童揉揉脸,依旧懵懂。
玉阶上方传来轻笑。
梦罗迎上那一双缥缈悠然的眼睛。
云泽君一身月白色不染纤尘的袍子,双袖拂云游摆,眉眼犹如盛满圣洁清明的月光,优雅高贵,嘴角似笑非笑。
他沐浴光芒走来,一举一动如画似诗,带着些许捉摸不透的神秘……
梦罗施礼:“云泽神君。”
云泽君摸摸仙童的发髻,道:“你不认得她?她就是那只小乌龟。”
仙童恍然大悟,明亮的眼睛在梦罗身上游走:“乌龟姐姐?”
梦罗板着脸,原来他把她当做哄孩子的笑话。梦罗冷笑:“高阳家只有我和素罗两个孩子,哪里来的弟弟?”
仙童被噎。他躲在云泽君身后,露出一双怯怯的眼睛,云泽君低头抚慰,再看向梦罗,已换上一副客气疏远的面孔。
“高阳家的梦罗,跟我来。”
说完,带着仙童走了。
云阶深入山顶,遥遥不知归处。
梦罗腿不好。
走了几十层就刺疼。云泽君早已不见人影。
等彻底看不见云泽君,梦罗坐在玉阶上,不顾形象的拖鞋揉腿。反正也没人看到。
脚下传来刺骨的疼,梦罗倒吸口凉气。
头顶缓缓盛开一片阴影,他问:“受伤了?”
“没有。”梦罗勉强站起身,每走一步,疼得打颤。
云泽君看一时,梦罗挣扎着走了几步。额头直冒香汗。
忽然,身子猛地倾斜,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云泽!”她恼羞成怒,呵道。心急之下,也不顾得尊称了。
云泽君淡淡一笑,抱着她,转身踏上玉阶。
梦罗在他怀里扭动。他向来重视分寸,怎么会做出这等荒唐的事!
云泽君恍然未觉,步子愈发从容。她的身子清瘦,抱在怀里没有多少重量,他却放慢脚步,动作不疾不徐,给人错觉:仿佛抱着珍贵,要格外的小心。
梦罗心一慌,偏过头道:“你真多事。”
“哪里。”云泽君道:“是我欠你的。”
梦罗方才怦动的心,顿时跌入冰湖,寒意轻巧地扼喉:“欠我的?”她上天,是天帝欠高阳家的。他抱她,也是因为觉得亏欠她?
梦罗从怀里跳下,双脚落在玉阶上,又疼又凉。
云泽君露出责怪的神情,却被梦罗清冷的眸子止住:“你……”
“你从不欠我什么。我将丹心照你,你若能回应,那是最好。就算你弃如敝履,我也不恨你。感情就是这样,讲究你情我愿。你不情愿,我也不勉强。”
云泽君久久的看她,忽地,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你如此坦荡,真让我内疚不已。”
梦罗不看他:“你想多了。”刚要抬脚,发现鞋子没了。回顾下面数不尽的玉阶,她是要回去拿?还是就这样走上去?
“上来吧。”云泽君背过身:“还是你想光脚上虚昆仑山?”
梦罗咬牙,爬到云泽君背上。云泽君接住她下滑的身体,轻轻一颠,她磕到他绾发的玉冠,下意识的抱住面前的脖颈。一股清凉淡雅的荷香传来,幽幽入鼻。
梦罗浑身一僵,云泽君缓缓的走向山顶。
“你什么时候放我下来?”
“很快。”
“什么时候?”
云泽君沉吟。
半晌,玉阶越来越平坦,山门隐隐约约藏在浮云之间,露出两旁的玉柱。他抬头,目光似有深意:“我总感觉亏欠你什么。等我弥补完了,就彻底放下了。”
他的声音传入云间,清晰回响,越传越远。
“那你弥补吧。”
他们之间,也只剩下亏欠和弥补了。梦罗笑笑,更用力的抱住他的脖颈:“你是上古的祥瑞,是虚昆仑山的山主。你要你的盛名,我要我的家族,我们分庭抗衡,不遗余力。”
云泽君浅浅一笑。
“放我下来。”
她站在一块石头上,碧衣澄清如洗,和苍茫广阔的浮云融为一体。她身姿纤细,却不瘦弱,眉宇间萦绕英气。她指着身后,笑容多得似要溢出来,极力掩饰眼底的黯然:“你觉得愧疚,想弥补我,无非是万年前退婚的事,令你的盛名蒙上污点,令我的家族抬不起头。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很有道理。”
云泽君淡了笑:“然后呢?”
“我接受。”她从小混迹人间,看过多少悲欢离合。那只是疼。可她呢?简直苦不堪言……
他连疼的机会都不给。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将她对他的感情,分成两个阵营。
她无法拒绝,只能配合。
她和他,不是梦罗和云泽君。而是高阳家和虚昆仑山。
“我配合你把万年的荒诞补上,你也要遵守承诺放下过往。”她竖起手掌,掌心面向他。
云泽君一愣。
梦罗笑笑:“击掌为誓,白云作证。”
云泽君抬起手,掌心相对,竟有一股灼烧的热气,烫心。
恍惚间一个银铃的笑声,仿佛来自很久以前:“不悔就好。”
不悔就好。
他晃神,她早已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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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