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不上天》白茶霁夜

7、魔头

　　魔气滔天。

　　绿叶乘风，碧水叠浪，魔气所到之处，通通停了下来。连空中飞舞的梨花，也一并保持着下落的姿势……诡异的静止。

　　真气所化的玄武感受到魔气，怒吼一声，步步后退。这股魔气极为强大，远不是梦罗能对付的。

　　梦罗自苏醒以来，头回受挫，面色一紧。手指并拢，掐诀，稳住玄武真气。

　　“玄武家的小乌龟？”无头巨人咯咯怪笑，对寒意凌然的沉渊君道:“这就是你拼死保护的女子？”

　　沉渊君淡淡的道:“算不得‘拼死’。”

　　无头巨人问:“她是你什么人？”

　　沉渊君顿了顿，有些不情愿:“姻亲。”如今他为了这两个字，备感苦恼。

　　无头巨人指向一旁气质如华的云泽君:“那他又是什么人？”

　　沉渊君眯了眯眼:“不熟。”

　　云泽君不咸不淡的笑笑，也不多说。

　　倒是梦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无头巨人又望她:“小乌龟，你笑什么？”

　　梦罗无比‘感谢’他没用上带有数字的那个词。以高阳家的名义发誓。

　　无头巨人对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而不见，一个劲问东问西，大多都是神魔冢外的事。沉渊君简短的作答。偶尔云泽君会回上几句。梦罗姿势摆得太久，真气有些紊乱，又不敢大意。

　　没想到无头巨人还是个话唠。

　　更没想到的是，方才还疯魔状的金玉殿主，面对无头巨人，竟硬生生的压制魔性，立在原地，也不说话。

　　只是眼光中闪过的恐惧，十分清晰。

　　古藤少年茫然的环顾四周，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身后露出个头，央迟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正努力往他身后躲藏。原来他躲在那了。

　　梦罗晃神，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啊’了一声。

　　无头巨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梦罗往后仰。

　　倒不是梦罗害怕，冷不丁近看他脖子上碗口大的窟窿，搁谁也做不到面不改色:“什么事？”

　　无头巨人抚摸脚下的玄武真气，丝丝魔气缭绕:“你既然能真气化形，为什么不用本尊？”

　　梦罗道:“小神怕疼。”

　　无头巨人道:“伤及真气就是伤及本源，你情愿形神受损也不愿本尊受伤。真是奇怪。还是说，”那碗口大的窟窿正对梦罗，像是能看穿她的心事:“你本尊早已受伤了？”

　　梦罗下意识的摸向后背。

　　无头巨人声音桀骜，似在笑她。转眼又消失了。

　　梦罗攥紧裙摆，面上泠然。

　　“我走了。”无头巨人摇晃身子，走进来时的青烟中，他的身影渐渐模糊，似在回头看，对金玉殿主所在的方向招招手:“你走不走？”

　　金玉殿主面色微变，如临大敌。古藤少年茫然的望来。

　　无头巨人不耐烦道:“还不走？”

　　金玉殿主见情形不对，收敛的魔气复又散开。

　　古藤少年身后，央迟探头探脑，见无头巨人仍在那，两只爪子捂眼睛，大尾巴扬得高高的。

　　无头巨人不再逗留，转身走了。

　　那股席卷天地的魔气缓缓消散，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树叶伺动，临渊照水，梨花落满枝头。

　　梦罗松了一口气:“他到底什么来头？”

　　云泽君笑道:“不死的老魔头。”

　　沉渊君没有回应。

　　梦罗看向金玉殿主，经过无头巨人这一闹，金玉殿主明显恢复了神智，一袭百花裙绣着团金线，雍容雅致，神态怡然。

　　古藤少年身影虚晃，眼见自己的双手慢慢消失，知道大限将至，于是面朝金玉殿主，笑容青稚:“答应我，不要入魔。”她那样仁慈宽厚，怎能陷于这般污秽之境。

　　金玉殿主手指颤抖，想要抚摸古藤少年的脸颊，指尖微凉，却是扑了空。

　　漫天流萤，久久不散。

　　金玉殿主垂泪，面容凄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金梭从梦罗袖口飞出，似在安慰她。金玉殿主伸手，一道烙印从金梭身上碎去。

　　梦罗叹道:“多谢金玉殿主。”

　　金玉殿主手拈仙决，抖出一团光，一粒元丹没入古藤少年消失的虚影里:“我渡妖成仙，被困在神魔冢数年，受两极罡风之苦，落得身形俱灭。我亦不后悔。我只后悔把你渡上天，却让你看了天宫的不堪。”

　　古藤少年的虚影泛出柔光，没有半句责怪。

　　金玉殿主喃喃道:“柳儿，你回去吧。我送你回人间。”

　　虚影波动，像要逼出体内的元丹。

　　金玉殿主摇头:“我没有身体，只剩这份意识和元丹。你拿走就是，不用管我。”

　　虚影哽咽。

　　金玉殿主趁机施法，虚影飞出神魔冢，不知落到什么地方。

　　梦罗收回玄武真气，脸色青白，显然受到不小的创伤。

　　云泽君倾身上前:“受伤了？”

　　梦罗摇头，身体很老实的一抖。

　　云泽君笑道:“我倒也好奇，你为何放着本尊不用，轻易动用真气？”玄武素来以钢筋铁骨闻名，仅次于龙体。

　　梦罗狠狠的瞪他。

　　沉渊君开口:“梦罗。”

　　“什么？”

　　沉渊君长身玉立，遥遥看向远方:“天帝来了。”

　　“什么！”神魔冢外，霞光万丈，仙气逼人，不是天帝是谁！

　　“天帝若是发现你在神魔冢……”沉渊君淡淡一笑:“可能会罢你的职。”

　　是她的错觉么？她怎么觉得他的表情很幸灾乐祸呢？梦罗一个踉跄。她好不容易上天谋职，这么快就犯了忌讳？

　　云泽君悠悠的道:“罢职就罢职吧。我送你回去就是。”

　　梦罗冷笑:“你也拿元丹送我么？”

　　云泽君摸摸下巴，沉思状，然后莞尔一笑:“休想。”

　　那边金玉殿主失了元丹，身子顺着树干滑落，黑气察觉她体内空荡荡的，焦急的绕圈转。

　　金玉殿主道:“你也走吧。”

　　黑气摇头。

　　金梭溢出光线，流进金玉殿主体内，试图挽回她微薄的意识。金线每溢出一分，自身的金光便黯淡一分。

　　金玉殿主道:“我心愿已了，留在神魔冢也是受苦。”

　　黑气听到这话，发出长啸，周遭的黑雾纷纷涌了过来，黑气鲸吞蚕食，将源源不断的黑气纳入体内，身体膨胀数倍，一路壮大。

　　转眼化成一条巨蛇。

　　金玉殿主想要阻止，却已敌不过粗如巨蟒的黑气。

　　黑气将森冷的目光投向梦罗一行人。

　　梦罗感到温度骤降，暗道不好。因为他们的到来，黑气痛失金玉殿主，现在正把怒火宣泄到他们头上。

　　云泽君似笑非笑，显然没放在心上。他这般温和又冷漠，让人想起还在凡间的时候。

　　“不要走神。”云泽君浅笑，看她。

　　梦罗老脸一红，背部愈发笔直:“谁走神了？”

　　沉渊君冷哼，负手垂立。

　　就在这时，黑蛇趁其不备猛地蹿来。没有了克制他的古藤和无头巨人，它自然无所畏惧。

　　梦罗身形一动，拿出先前装魅的玉壶，壶底倾斜，砸在黑蛇身上。黑蛇大叫，长身弯曲，牢牢卷住梦罗。

　　沉渊君上前，一股强悍的气场迸发。黑蛇有所忌惮，身躯卷住梦罗，大头戒备的看向沉渊君。

　　一触即发。

　　梦罗被勒得喘不过气，指甲划破手指，沾血在掌心的朱砂印上，用力往下一拍。

　　黑蛇卷起一股腥臭的浓烟，稍微松了身子。

　　梦罗见有效，于是抽出朱砂，在手背乃至手臂上绘上更繁琐的印记。黑蛇知晓印记的威力，不顾疼痛，再一次死死的缠住。

　　金梭飞来，身上的金光所剩无几，仍重重打在黑蛇身上。黑蛇哀嚎，放下梦罗，逃回金玉殿主身旁。

　　梦罗飞身上前，抬掌，几乎要将黑蛇毙命。

　　旁边的金玉殿主轻哼，大瓣大瓣的花瓣从体内飘出，似在凋零。

　　黑蛇放弃了抵抗，渐渐缩成一团黑球，露出一对琥珀色的眼睛。它滚到金玉殿主身边，慌手慌脚阻止花瓣凋零。金玉殿主失了元丹，只能等着消散。

　　这抹意识，也终究回归大地。

　　“凡神……”金玉殿主静静的道:“你要造噩梦？”

　　“是。”玉壶里的魅还在挣扎。

　　金玉殿主道:“噩梦和美梦都有因果，你不怕？”

　　梦罗也有些无奈。古话说，大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况且高阳家是长驻人间的五大凡神，尘缘深厚，稍不留意就能惹来灭族之灾。

　　“小神法力微薄，道行尚浅，因果应该看不见小神。”梦罗想了想:“而且，小神上天是来找东西的。”

　　沉渊君蹙眉:“你倒是什么都说。”

　　梦罗摊手:“垂死之人，小神不忍心骗她。”

　　云泽君面含深意。

　　金玉殿主了然，不再问，闭上眼睛。

　　黑球痛哭:“金玉姐姐……”

　　“咯吱。”

　　央迟不知从哪跑了出来，大尾巴摇着，向梦罗撒娇。梦罗拨开他，叹道:“注意氛围。”

　　这里明明很伤感。

　　央迟朝金玉殿主嗅了嗅，金玉殿主渐渐化成一团萤火，飘飘荡荡。

　　黑球盈着泪。

　　央迟快活的追着萤火，张开嘴，一口吞下。

　　黑气愕然，没反应过来。

　　梦罗倒吸一口气，抓住央迟的尾巴，倒过来使劲摇:“你竟然吃了？”

　　央迟眼冒金星，拍打肚皮，将萤火又吐了出来。萤火落地，竟然长出一朵小花。

　　金色的花瓣瑟瑟发抖，身上的气息同金玉殿主的一模一样。

　　黑气瞧见小花，连滚带跳。央迟无辜的看着梦罗。

　　“怎么办？”她问沉渊君。

　　沉渊君抬头，望天。

　　“杀了她？”她问云泽君。

　　云泽君低头，看地。

　　梦罗无奈的摇头，素手伸向那朵小花……

　　神魔冢外。

　　天帝一手敲打桌案，神情威严，质问下面低头的宫娥小仙:“你们殿主去神魔冢干嘛了？”

　　紫嫣上前半步，老老实实道:“少炎君让殿主造噩梦，殿主为造噩梦，不得不去神魔冢一趟。”

　　天帝冷哼:“她倒是客气，噩梦也不拒绝。”

　　紫嫣咬咬牙:“殿主一向……仁爱。”应该吧。

　　忽然神魔冢传来异动。

　　天帝遥望，脸色很不好。正是发怒的前兆。

　　只见一道倩影缓缓推开殿门。

　　“你还舍得回来？”天帝冷笑。

　　梦罗温软的一笑，态度真诚:“小神去熟悉熟悉环境。”

　　“你可见到金玉？”天帝似笑非笑，见她眉眼温顺，当真不能和万年前那道倔强的身影想到一起。

　　“见到了。”

　　“她还活着？”

　　“小神见到的时候，她还活着。不过，”梦罗柔柔的道:“小神把她杀了。”

　　天帝皱眉:“胡说！”她怎么会死？她身为百花之首，万物之灵，怎会轻易的死去？

　　梦罗一摊手，金梭还是高半头，只不过浑身毫无金光，呈淡淡的青灰色。

　　天帝震惊:“你当真杀了她？”

　　紫嫣面色发白，身形踉跄，靠粉黛扶着才能站稳。

　　“是。”

　　梦罗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

　　“小神不敢欺瞒天帝。”

　　送走天帝，梦罗一头扎进香室。香室时而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时而寂静一片。滇池里的四叶红莲长出半人高，莲花泛着浓郁的香气，央迟用黑豆般的鼻子嗅着，歪到在滇池旁。口水留了一地。粉黛嗔怪道：“馋嘴的狗。”

　　央迟也不争辩，大尾巴拂尽地面上的灰尘。

　　几日后，梦罗捧着装魅的玉壶，走出来。一脸困倦。

　　“这是……”粉黛问。尽管梦罗没说什么，她想也知道：“噩梦？”

　　“嗯。”梦罗将玉壶交给粉黛，打了个哈欠。少炎君是掌管日升日落的神君。寻常时刻，一直逗留人间。唯有日夜交汇之际，会在虚昆仑山上停留片刻。梦落让粉黛前往虚昆仑山上等待。

　　粉黛道：“然后呢？”

　　梦罗抬眸，虚昆仑山霞光不灭，日夜燃烧不尽，仿佛能除去万魔，照耀诸天。

　　“粉黛。”

　　“嗯？”

　　“本座怕是要闯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