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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渡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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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若能拭净尘垢,待到他日便是碧空如洗,一望无垠,无往而不利。
姜乌曾道:“阿罗,你何时能渡劫,就看此了。”
此刻,月下青烟,树影婉容,那人白衣翩翩,不染纤尘。
梦罗挺身,眼神直勾勾的望向前方,不看眼前这抹高贵的白,轻吐一口仙气:“仙友,哪位?”很好,这很梦罗。
云泽君莞尔一笑:“你看不见?”
梦罗没有回应,神态愈发从容,圣洁。
云泽君的目光越过梦罗:“沉渊君?”
“君上?”梦罗回头,身后空荡荡的一片。顿时浑身一僵,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云泽君道:“你怎么又能看见了呢?”
梦罗恨得牙痒痒,这人还是这般心思腹黑。
云泽君缓缓的走近,火光摇曳,锦衣玉袍晕染了一层暖色:“梦罗……”
梦罗高傲的扬起下巴,身体微微颤抖。
怀里的央迟狐疑的看着她,原本清澈的眸子泛起一抹深意。
“总算见到你了。”云泽君浅笑,轻描淡写的抹去过往的风云。
梦罗音色浅淡,看不出情绪:“别来无恙。云泽君。”
无往不利?姜乌只说中了后半段。她之于他,比尘垢还不如。
尘垢放下心上,时不时撩拨,还能硌疼。
而她呢?
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梦罗既然上天,就做好了相见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景色,这种境地。
梦罗开口:“你怎么会来神魔冢?”
云泽君缓缓道:“我来找金玉殿主。”
“你找她?”梦罗惊愕:“我也在找她。”
云泽君点头:“那好。我们同行吧。”
梦罗拂袖,灭了篝火,抱着央迟离开:“我们还是各找各的。”
云泽君也不阻拦,温和一笑:“好。”
几个时辰后。
梦罗再次走了回来,云泽君还在那。
这次,梦罗很诚恳的道:“云泽君,我们同行吧。”
“好。”亦是温和一笑。
神魔冢黑夜漫长,梦罗开始怀念起虚昆仑山上的霞光。虽然她的造梦殿在天宫的边缘,但也是霞光能照耀到的地方。
比起不见天日的神魔冢,好上万倍。
“不,十万倍。”眼看那股古怪的黑气又袭来。
云泽君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梦罗摇头,手掐仙决,做好破敌的架势。
云泽君慢悠悠的掏向袖口,慢悠悠的拿出一条绳子,再慢悠悠的向黑气一掷。凶猛的黑气遇到绳子,拼命的挣扎,仿佛遇到极为恐怖的东西。
不过片刻,黑气竟萎顿起来,瘫倒地上,像一头被驯化了的兽。
梦罗瞪大双眼,亲眼目睹这一幕。旋即收回目光,挺直背部,装作不在意的轻咳。
真乃神人。
云泽君收回绳子。梦罗注意到,绳子不是其他,而是一根古老的树藤。
树藤的两端被削得平整,隐约可见一圈圈纹理。除此之外,再无奇特之处。
云泽君提着那股黑气,像醉汉提酒,时而扔一扔。黑气动也不动。梦罗一挽袖子,露出两节嫩白的藕臂,说着也要试一试。
云泽君笑道:“恐怕不行。”
梦罗瘪嘴:“小气。”
云泽君挽下梦罗的袖子,眉目俊秀:“古藤极阳,玄武属阴,阴阳相悖,你还是少沾为好。”
梦罗抽回袖子,指着古藤道:“古藤明明长在阴木上,哪里有阳气?”
“寻常的古藤不会。”云泽君道:“若是雷劈木呢?”
“雷劈木?”雷劈木的难得在于,树木之类大多性阴,能经雷劈渡劫成仙的,少之又少。
云泽君又道:“这根古藤出自一个渡劫成功的柳仙。”
梦罗点头,怪不得黑气会怕古藤。想了想,疑道:“他既然都渡劫成功了,又怎么会身死呢?”
云泽君笑笑:“他嫌天宫难混,重新投胎去了。”
梦罗没说话。
云泽君转过头,问:“你何时上天的?”
梦罗道:“几日前。”
云泽君又问:“何时走?”
梦罗淡淡的看他:“不走。”她还要混个风生水起,一雪前耻呢。
云泽君解开古藤上的仙法,黑气得到释放,一转眼蹿没影了。神魔冢瞬时死寂。
梦罗惊道:“你!”
云泽君温和一笑:“该走的总会走。”指尖微光一闪,追着那股黑气离去的方向:“它会带我们找到金玉殿主。”
梦罗收拾心情,背起金梭,抱着央迟,将云泽君远远地甩在身后。
云泽君摇头,神情无奈。
黑气仿佛察觉到什么,几次消失不见,又突然冒出。梦罗渐渐放缓身子,和黑气保持一段距离。
云泽君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不多不少,百步之遥。
两侧的枯树不停的往后移动,前方漫漫,仿佛没有尽头。梦罗回头道:“它会不会在玩弄我们?”
云泽君的声音响起,十分清晰:“不会。”
“为什么?”
“它被古藤所伤,如果不找到主人,性命难保。再说,”云泽君倾身,转眼来到身侧:“它可能不懂‘玩弄’一词。”
梦罗冷哼。
云泽君笑道:“还是说,你懂?”
梦罗又加快了速度。
黑气果然像云泽君所说,越是往前,越有急切之色。眼前黑雾越来越淡,最后只余一片青烟,有模糊的光透过朦胧的青烟传出。
梦罗一跃,跳出青烟。云泽君紧随其后。
突然,眼前打开一片碧波浩淼的景致。梨花雨落,萤火游荡,湖水凌风吹起春|色,满目琳琅。一株碧绿留白望不见尽头的树下,绑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
女子平静的望来,身上泛着淡淡的荧光,丝毫不见黑气。
正是金玉殿主。
那股黑气极为委屈,在掌心蹭来蹭去,她抬手,轻轻的抚摸,眉眼柔情:“你们来就来吧。为何伤他?”
梦罗背后的金梭发出呜咽,感念旧主,金身颤抖不止,猛地脱离梦罗,朝金玉殿主的方向飞去。
梦罗怅然若失,紧紧抱住央迟。
央迟轻轻舔着她的手背,目光关切。
云泽君叹道:“金玉殿主乃是花草灵木之首,可惜入了魔道。”
梦罗疑惑:“她不是犯了错么?”
“是。”云泽君神情悠然,眼底呈现淡淡的惋惜:“她身为花仙,却以身渡柳妖,自己堕入魔途。”
梦罗猛然醒悟,结结巴巴道:“你说的柳妖,不会是……”
云泽君举起古藤:“正是。”
金玉殿主一见古藤,一树梨花凋零的更快了。
“这是?”她颤巍巍的指着古藤,雍容的面色陷入深深的震惊。
云泽君双手托起古藤,古藤渐渐浮起,慢慢向金玉殿主飘去。黑气茫然的看着古藤,有些惧怕古藤的威力。
金玉殿主面露欣然,想要伸手碰触,却被天帝留下的仙术紧紧困住,动弹不得。
“他,死了?”
“魂飞魄散。”云泽君一字一顿道。
金玉殿主一怔。许久,低头苦笑:“你这是为何……”不知对谁说。
云泽君垂眸:“渡妖成仙,本是不该。”
金玉殿主喃喃道:“不该?怎么不该?”眸光凌厉,犹如利刃:“我渡他上天,只为这大好的光景。我只想让他看见丛云悠闲,天河透澈,大道轮回,无上天宫。我有什么错?他是个极阴柳妖,比起其他生灵,从一出去便注定难上天,即便付出千倍百倍的精力,却还是困在登天路上。天帝常说,身为花草之首,要心怀仁爱。我心有万物生灵,却连一个小小柳妖的心愿都实现不了。我又有何脸面心怀仁爱!”
古藤感受到她的绝望,泛出柔光,像是平缓她的心绪。
金玉殿主又道:“我造梦多年,从不敢造噩梦,可是这万年来,我看到了什么?世间疮痍,无一美满。”
“我一直相信,仁爱为大道。”她抬头看梦罗,声音嘶哑:“可现在你告诉我,何为美满,何为仁爱,何为天宫,何为大道!”
古藤‘嗡’的一声,溢出流光,缓缓化成一个少年。他跪在金玉殿主身前,趴在她身上,低低的呜咽声传来。有疼惜,有质疑,更多的是后悔。
“我不该上天。”少年这么说。
“是啊。”金玉殿主大笑,黑气钻入体内,淡淡的荧光渐被侵蚀:“上天?为什么要上天?”
魔风哭嚎,猎猎作响。
云泽君伸手挡在梦罗身前:“快走。”
梦罗立在原地。
云泽君道:“你还在这做什么?”
说着,一股比之前强劲数倍的黑气突然袭来。
云泽君拉住梦罗的手腕,快速后退:“她已经救不回了。”
梦罗甩开云泽君,不退反进。金玉殿主早已陷入疯魔,双眼猩红:“凡神找死!”
黑气扑向梦罗。
一声长吟。
金梭再次挡在梦罗身前,金光四射,逼退黑气。
金玉殿主凝眸:“你要护她?”
金梭轻吟,溢出流光,试图平缓金玉殿主身上的魔性。
黑气反噬,金梭不敌,光茫大减,无坚不摧的金身竟然裂出一道细微的裂缝。
金玉殿主呵斥黑气:“不准!”
黑气缩回身旁。
金梭‘砰’的坠落,梦罗吃力的接住:“叫你逞什么能,本座还需要你救?”
金梭闪烁几下,呜呜出声,像是跟金玉殿主说什么。梦罗轻抚金梭,阻止。金玉殿主皱眉,问道:“你是哪里的凡神?”
“小神说过……”梦罗微微一笑:“高阳家的梦罗。”
高阳家?梦罗?不是那个差点翻了天的凡神么?“你怎么会上天?”她恨天宫之深,世间难找几个。
梦罗想了想:“为了一雪前耻。”
金玉殿主冷笑:“你莫不是也以为天宫好风光?”
梦罗摇头,露出十分温软的神色,轻轻吐露:“我不是你。”
金玉殿主一听,怔住,缓缓道:“对。你不是我。”她所信仰的大道,天帝所说的仁爱,一夕倾塌。什么也没有了。
梦罗不再多说,收回金梭。双手游动,快速掐诀,身上清灰色的仙气喷薄而出,凝聚成一只清灰色的玄武。玄武大如丘陵,壳似盆地,长长的头伸着,双目缓缓睁开,两束凌厉的寒光冷若千年不破的坚冰,四爪擒地,鼻息喷吐冻结的寒气。
所到之处,冰冻三尺。
梦罗飞身而上,立于背上。迟央被留在地上,冻得发抖,四个爪子轮换着触地。
梦罗笑道:“你找个地方待着。”
迟央叫唤一声,看看立在一旁的云泽君,又看看发怒的金玉殿主,左右为难。
忽而,林子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人拨开梨花枝头,露出一张俊美和淡漠相糅的脸,眉头皱起。
“梦罗?”
身后跟着的,赫然是那个魁梧凶猛的无头巨人。
梦罗见他完好无损,还跟无头巨人混到一起,不由撇撇嘴:“沉渊君……”
沉渊君不看她,看向一旁的云泽君,容色淡淡,面上始终缭绕寒意。
云泽君亦回以目光,神情高贵,矜持,眼底变化莫名。
就在这时,无头巨人却开口:“这就是神?”
梦罗见他坦胸漏乳,不知从哪发声。他却继续道:“呵,不过如此!”听声音似有不屑。滔天的魔气从体内散出,一时间遮天蔽日。
金玉殿主花容失色。
央迟也不见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