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不上天》白茶霁夜

5、神魔冢

　　莲卷西风，滇池清幽。

　　“然后呢？”三张小脸眼巴巴的望。

　　梦罗一拢袖，手边香散，随意翻开几块玉牌，头也不抬:“然后什么？”

　　紫嫣掩唇偷笑。殿主在吊他们胃口呢。

　　见梦罗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三张小脸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元宝低头，抹抹泪花，想起故事中的羽薇:“她当真是个可怜人。”

　　陆离道:“凡人妄想困住仙人，却没有相应的寿命陪伴。”

　　粉黛起身，莲步轻移，嫩白的手在碧水的池中捞了几下，旋即端来玉碗。碗中卧着几颗嫩嫩的莲子，散发淡淡的清香。

　　梦罗顿了顿，脸色不自然。

　　粉黛晃了晃玉碗，香气更甚，丝丝缕缕的挠人。梦罗咽口水，放下玉牌，重新燃起香:“要说羽薇……”

　　元宝和陆离对望一眼:还是粉黛厉害。

　　紫嫣摇头，一脸无奈。

　　梦罗正要往下说，远方金光正胜，仿佛一轮红日落在头顶，金光中走出神采飞扬的少炎君，绯衣遮住半边天，艳的惊人:“梦罗殿主……”

　　梦罗一把拂去香气，香气虚幻出的俏颜缓缓褪色。央迟摇摇大尾巴，像是惧怕金光，躲到粉黛身后。

　　梦罗模样温软:“少炎君来了。”

　　少炎君点头:“本君拜托殿主的事，殿主可准备好。”

　　梦罗想起扶桑树下，那双看不见却依旧遥望阳光的眼睛:“少炎君当真要给她噩梦。”

　　少炎君负手垂立:“本君恨不得剜她心。看看凡人的心是用什么做的，这般冷血无情！”

　　梦罗眉眼缓缓，轻吐:“是。”

　　少炎君瞧她神情慵懒，脸上挂着一抹不着心底的笑，想起天帝所说的:“你是凡神？”

　　梦罗摊手:“少炎君不早就知道了么？”她是凡神，打从上天起，就被很多人念叨了。

　　“凡神……”少炎君想了想:“接地气。”

　　梦罗身形一晃:“多谢夸奖。小神荣幸之至。”

　　少炎君嗤笑:“本君可没夸你。”

　　送走少炎君，梦罗感到事态严峻，连忙叩隔壁的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

　　梦罗无奈，轻勾指头，金梭凌空出现。虽然金梭还不能为她施法，但做个强而有力的大杀器，还是可以的。金梭嗡吟，缓缓的浮起，正要高高的砸下。

　　一道身影一晃而过，玄衣墨发，俊美深邃的五官带着喷薄欲出的寒霜:“梦罗！”

　　巨大的金梭稳稳地立在掌心。

　　梦罗讨好的笑:“沉渊君。”

　　沉渊君将金梭收入袖口，转身欲走。

　　梦罗忙拉他:“小神有事相求。”

　　沉渊君抬眼看她:“你哪天没事？”

　　梦罗竖起两根指头，万分真诚:“到时小神一定告知君上。”

　　沉渊君抚上她的手，梦罗酝酿委屈，楚楚动人。沉渊君一把拂去，看也不看她:“本君等着。”

　　梦罗见沉渊君有意划清界限，转而道:“小神要向天帝告状。”

　　“告什么状？”沉渊君挑眉。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梦罗一指沉渊君的袖口:“君上偷了天帝赐给小神的宝贝。”

　　沉渊君冷笑:“金梭法力无边，本君怕你施法不当，代为保管。”

　　梦罗眼珠子一转:“也罢。金梭还给小神，小神这就走。”

　　沉渊君不信:“当真？”

　　“当真。”梦罗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贝齿。

　　沉渊君袖口金光一闪，金梭完好的立在梦罗面前。梦罗目露狡黠，伸手抚摸金梭，金梭发怵，竟有后仰的趋势。

　　沉渊君淡淡的笑道:“它能这么怕你，也实属不易。”

　　梦罗反咬一口:“谁说它怕小神。之前明明好好的，沉渊君不会动了手脚吧？”

　　“你说什么？”

　　“沉渊君蓄意小神的宝贝。现在宝贝怕主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梦罗振振有词:“还是沉渊君以为，天帝会把不听使唤的金梭特地赐给小神？”

　　沉渊君冷着脸:“梦罗！”

　　她竟然给他下圈套！

　　梦罗双手叠在身前，倾身施礼，十分纯良无害的一笑。

　　神魔冢。

　　阴风阵阵，席卷天地，百里内毫无生机。

　　紫嫣望着跃跃欲试的梦罗，和一脸不情愿的沉渊君，想起多年前的金玉大人，担忧道:“殿主真要去？”

　　梦罗捏捏她的脸颊，入手温软，唇齿洋溢着浅笑，“别担心。”指着沉渊君:“有他在呢。”

　　沉渊君闭目，不看她。

　　紫嫣点头，脸上仍有忧虑。粉黛抱着央迟，嘱咐央迟:“你跟了殿主，便要好好保护她。”

　　央迟嗷呜一声，算作答应。跳下粉黛怀抱，摇着大尾巴，头抬得高高的。一举走在梦罗前面。

　　“奇怪的狗。”梦罗嘀咕。

　　沉渊君不说话，自顾自的走着。

　　眼看一神一狗走远，梦罗顾不得忧虑，背上巨大笨重的金梭，急忙喊道:“等等小神。”

　　魔风哭嚎，淹没梦罗的声音。

　　“沉渊君？”

　　无应。

　　“姻亲？”

　　魔风刮得更厉害了。

　　梦罗从未见过魔域，但想也知道，比起神魔冢，一定好不到哪去。这里灰蒙蒙一片，鼻息间充斥腐烂的味道，每走一步，脚下枯死已久的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声，梦罗背后发寒，转身看向几步之遥的天域，那里霞光异彩，岸芷蝶舞，美得好不真实。

　　浓郁的黑雾瞬间将此吞没，万籁死寂。

　　金梭躁动不止，似在恐惧，梦罗一抬手，清灰色的仙术在金梭表面附上一层淡淡的清光，金梭渐渐安静下来。

　　这神魔冢定有什么伤过金梭……

　　梦罗环顾四周。

　　她只听说，上任殿主金玉被锁在神魔冢。却不知关在哪。如果能找到金玉，解除金梭身上的烙印也就有望了。

　　梦罗转念一想，她也并非要用金梭才能造梦，但天帝既然赐给自己，若是不用，自己这刚刚任职的凡神难免落人把柄。

　　“金梭啊金梭，我对你真是爱恨两难。”

　　梦罗手掐仙决，朝着前方的两团身影走去。

　　走了很久，梦罗放下金梭，倚着捶腿，那两团身影仍在前方:“走得真快。”

　　梦罗环抱双臂，等着那两团身影走远，可偏偏不远不近，依旧是模模糊糊看不清的距离。

　　梦罗察觉出不对劲，抱着金梭飞身上树，屏息等待。那两团身影起先不动，随着神魔冢的深处传出一声怪吼，身影猛的散开，化成两股凌厉的黑气。

　　这两股黑气和金玉殿主身上的如出一辙，向梦罗的方向快速窜来，所到之处，留下两行腥臭浓稠的粘液。

　　梦罗捏起鼻子，对金梭说道:“看你惹得好事。”

　　金梭抖抖，靠在梦罗肩头。

　　梦罗摸摸金梭，这次金梭没有排斥。它现在更怕那股古怪的黑气。

　　黑气来势迅猛，像有实体般缠上梦罗所在的枯树，梦罗只觉脚下摇晃，原本粗壮的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散。黑气一路蚕食鲸吞，梦罗左手掐诀，右手朱砂印泛出红光，黑气撞见红光，发出惊悚的尖叫。

　　这叫声尖锐刺耳，有女子的声音，也有男子的声音。黑气被掌心的朱砂印所伤，翻倒在地，恶臭的粘液喷涌，有几滴溅在梦罗脚踝上。

　　梦罗猝不及防，脚踝传来刺骨的疼痛，当即避开粘液的侵蚀，落到一旁。

　　“这么厉害？”梦罗一看脚踝，白嫩的皮肉陷进去几个血洞，此刻正冒出黑浓的血水。

　　梦罗并指，清灰色的仙气沿着腿根滑向脚踝，血水躺了一地。梦罗取出早先备好的丹药，给自己服下。

　　梦罗皱眉，没想到神魔冢如此诡异。

　　还有沉渊君和迟央……他们在哪……

　　黑雾渐渐浓厚，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金梭‘嗡’的乍响。

　　梦罗脚下的土地攒动，身后传来汹涌的流水声，一道沟壑张来巨口要把梦罗吞没。

　　金梭毫无预兆的挡在梦罗身前。

　　梦罗挥手破去，发笑:“你倒是护我，比沉渊君有情意多了。

　　浓浓的黑雾里传来低沉的嗓音:“你说什么？”声音很近很远，想也知道，此刻他一定是皱着眉的。

　　梦罗轻唤道:“沉渊君……”

　　身边的黑雾疯狂的逃窜，渐渐露出一幅泼墨般极淡极深的眉眼。俊美，清冷，黑曜石般的眸子似看非看……

　　迟央被他揪在手中，费力的挣扎，又抓又咬，光滑平顺的毛发乱成一团:“殿主！”似要哭出来。

　　“叫你的狗崽子别乱跑。”沉渊君冷道。

　　梦罗接过迟央，捏了捏他的耳朵，责怪道:“叫你乱跑，害本座都受伤了。”

　　迟央委屈的拱进梦罗胸前的衣襟，沉渊君长臂一伸，又将他揪了出来。

　　梦罗彻底无语。

　　“神魔冢不要乱闯。”沉渊君看她伤口:“跟着本君。”

　　梦罗抱着央迟，跟在沉渊君身后。走了几处，却见一片清寒寂静的竹林。竹影婆娑，黑雾只在竹林前徘徊，不敢侵入。

　　沉渊君指着竹林深处，翩翩起舞的人影:“那便是魅。”

　　魅，山林古老之物。非妖，非仙，属于‘精’。

　　梦罗要造噩梦，必不可缺少的便是魅。

　　梦罗拿出一个玉壶，通体翠绿中带了淡淡的玉色，正是捉金玉殿主的那个。

　　沉渊君知晓这不是天上的宝贝，应该是高阳家传承的宝物。梦罗掐诀，堂而皇之的飞了过去。

　　魅一见梦罗，四散逃开，梦罗将手中的玉壶掷去，长袖轻舞，衣角带风，转眼把一只魅逼进玉壶。速度之快，连沉渊君也另眼相看。

　　梦罗用朱砂封住壶口，冲冷眼观望的沉渊君扬眉:“怎么样？”面露得意。

　　沉渊君淡淡一笑:“身后。”

　　“什么？”

　　梦罗回头一看，一个无头的巨人从林子深处冲了过来，双手轮着两把宽大沉重的斧头，沿途的竹林被摧毁殆尽，他深吸一口气，发出像是从远古传来的吼叫。

　　竹林前的黑雾迅速逃走。

　　原来黑雾怕的不是林子里的魅，还是这个无头巨人！

　　梦罗不敢贸然动作，抱起央迟，想要退出竹林。无头巨人察觉，挥手一劈，一把青铜锈迹斑斑的斧头，擦过梦罗头顶，玉簪不慎断裂，一头及腰青丝缓缓披散下来。

　　沉渊君出手:“你先走。”

　　梦罗找了根树枝，绾住头发，哪知树枝不经折腾，没两下就断了。梦罗暗骂，随手找了根不知是什么身上的骨头:“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

　　沉渊君脸色越来越不好，显然挡得吃力:“快走！”

　　梦罗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好吧。”现在她脚受伤，留下来只会拖累。

　　梦罗转身就走，等她跑到竹林之外时再回头，沉渊君的身影已经化成一团模糊的黛色……

　　天宫没有黑夜，神魔冢却有。

　　梦罗坐在一处小山丘，等沉渊君，沿路她都有留记号。如果沉渊君能看见，定能找到她。

　　央迟打了个哈欠:“殿主，我想回家了。”

　　“还不能回家。”梦罗道:“我们要等沉渊君回来。”

　　央迟趴在她腿上，任梦罗有心无心的抚摸他的毛发，半晌，喃喃道:“他若是回不来了呢？”

　　梦罗怔楞，旋即微微一笑:“不会的。”他是天宫守护北方的战神，素有‘好战非天’之称，即便在素罗的生辰，她在醉死梦生中第一次见他，也依旧忘不了那样伟岸泠然的身姿。

　　火光晃动，一个人影由远至近。

　　梦罗抱住央迟，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眼中光彩奕奕:“沉渊君……”

　　却在下一刻，僵住。

　　一个锦衣玉袍的男子缓缓走来，眉眼如画，尤为温存。他抬眼望她，矜持，高贵，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开口，声如碎玉。温中转冷，蔓延心口。

　　“高阳家的梦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