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不上天》白茶霁夜

22、古神

　　梦罗将季丛扔给黄长老，没有急着出小天地，而是朝边缘飞去。

　　一路上是滚烫的岩浆，过了许久才出现一座紫红色的山谷。梦罗落在山谷上方，定睛看去，山谷悬崖边还有几株攀岩绝壁的藤草，到了底部竟寸草不生。中央似乎有明亮亮的一汪清泉，涌动着不寻常的波光。清澈纯净，和这片小天地格格不入。

　　这是哪？

　　梦罗心生好奇，脚尖轻掂，缓缓落在清泉旁。

　　一落地，从脚底传来如霜的寒意，水面荡漾起轻微的水花。似乎有人吹了口气。

　　梦罗立刻笑自己，不可能吧。

　　在这片小天地里，应该没几个活人。

　　长久以来，她一直奔波在外，没时间探查自身的情况。现在正是时候。她盘坐下来，周围的寒气缠绕过来。

　　梦罗进入意识海，丝毫没察觉泉水如沸腾般，汩汩冒出气泡。寒意更甚，仿佛有意识似的紧紧笼罩着她，清丽的眉眼犹如冻结，时刻彰显美丽。

　　意识海里出现清灰色的大海，梦罗渐渐缩小到巴掌大。离近一看，可以察觉到细微的变换。如果说梦罗的面容如海棠花般姣好柔美，那意识中的梦罗仿佛还停留在万年前的模样，同样的面容，竟像承载了两个灵魂。一个温软慵懒，一个明眸清朗。

　　凡间曾念到: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现在想来，多可悲。

　　梦罗走进意识海，清灰色的海浪犹如逝去灵魂般平静，万年不动一动。仿佛再没有能激起浪花的情绪。隐约从远方架来一座木桥，木桥周围悬挂着造型古怪的灯笼，梦罗走上木桥，两侧的浪花被缓缓推开，只留这一条笔直漫长的路。

　　她也是很久没进来了。

　　修炼分为几个阶段。一般统称为四境三期八态六形。离梦罗飞升上神，已过万年。再往上，不动分毫。高阳家胜就胜在寿命长。

　　梦罗败就败在活不长。

　　梦罗一生中有两次意外。一次是化人时的重创，一次是云泽君。后者更重。

　　如果说因为懵懂年少，所有疼痛才会惊天动地。那心伤当真比身伤要来得更彻骨，更难忘。

　　梦罗走了很久。前方出现一座孤岛，木桥停在孤岛前，到此为止。梦罗迟疑片刻，还是踏上孤岛。这里还像以前一样，梦罗曾亲手埋下一些东西，现在却要取出来。

　　梦罗蹲下身，双手贴近土地，深深陷入进去。一股极凌厉的意识钻进身体，唤醒万年前的些许记忆:

　　“阿罗，若水何样？”

　　“有粉莲，有白莲……”

　　“怎么只有莲？”

　　“还有一条讨厌的小泥鳅……”

　　“这样啊。我送你回若水。可好？”

　　“真的？”她的声音带上不经意的欣喜:“你真愿意放了我？”

　　他一挑眉，用那种淡淡的，捉摸不透的眼神看她:“做梦。”

　　够了！梦罗咬牙，目光凌厉，和这股意识抗衡。手下动作飞快，挖出个盒子后，触电般的后退，脸上溢出满满的惊愕。这些记忆被埋葬万年，还如此清晰，像一根利箭穿透她。

　　梦罗胆战心惊的捧着盒子，耳边寂静像是万年来的每天。过了一时，她才颤抖着手，打开盒子。

　　盒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半块石头。

　　暗红色，静静流淌光华。

　　梦罗将盒子放回，攥紧石头，快步返回木桥，仿佛身后有极为可怕的东西。

　　走到半路，意识海突然动荡起来。

　　“怎么？”梦罗疑惑的抬头，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转眼出了意识海。

　　梦罗睁开眼，发觉自己不能动弹。

　　一层坚不可摧的冰层牢牢封住身子，只留下两只眼珠能动。原本平静的泉水扬起惊人的高度，眼看就要穿破小天地。泉水正中央缓缓浮现一个身影。

　　从他身上传来一股强大的气焰，隐隐有喷发的势头。他紧闭双眼，停息着凤目，面容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便能苏醒。

　　梦罗捏决，破去冰层，寒气肆意的袭来，空气中弥漫着死气。即便玄武性阴喜冷，也冻得打了个冷颤:“这是什么人？死了？”

　　眼看他身上的气焰有了一丝裂缝，一股令人心悸骇天震地的气息展露头角，梦罗顿时一惊，立刻离开这座山谷。

　　梦罗刚离开山谷，那股气息就消失了。

　　“好险。”

　　刚才那人不知道什么来头，竟然能在神格上压制她。看来是上古沉睡的大神！还是不要惹！

　　梦罗又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这次没有恐怖的山谷，只有滚滚不止的岩浆。梦罗好奇，岩浆尽头是什么？于是越飞越远，直到岩浆露出浅粉色，前方开出大片红色的花海。

　　梦罗落地，脚下是花朵簇拥下的花心。

　　花海的尽头是夺目的光芒。仿佛太阳被这片花海吞没，藏匿着未知。

　　有了前车之鉴，梦罗不再轻举妄动，顺势坐在花心上。还有三天的时间，她需要冲破因瑶光偷袭而阻塞的穴道。

　　瑶光那一掌看似随意，其中的劲道十分毒辣。

　　不同于仙骨被挖的季丛，他体内的真气犹如绵薄的细雨，几乎闻所未闻。如果强行运转还有可能形成仙脉。而梦罗体内的真气如同奔腾不止的大海，时而平缓，时而激烈，碰触到阻塞的穴道，就像牛马脱缰，疯狂的撞击着。所以梦罗时常腿软，犯困。

　　其中也有痼疾所在。

　　梦罗从脖子上取下一枚宝珠。这颗宝珠浑圆天成，透着淡淡的粉色，里面卧着一粒黑豆大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黄长老让她偷来，必定有何妙用。

　　仔细想想，自从戴上宝珠，体内无处疏通的真气渐渐平和下来。虽然阻塞的经脉还在，宝珠就像另一处丹田，真气不再走经脉，而是经由宝珠温养四肢五体。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避免冲击阻塞的穴道。坏处就是一旦失去这枚宝珠，体内的真气无处疏导，轻则可能变为凡人，重则爆体而亡。

　　变为凡人？经历过万年的灾难，梦罗简直不敢想。

　　爆体而亡？她虽然命薄，但性子硬。自然不会选择如此难堪的境地。

　　梦罗解开宝珠，稳稳的放在一侧。缓缓解开以前，露出参差可怖的疤痕。

　　高阳家的强大在于壳。软肋也是壳。

　　花海颤动，发出凄恻的簌簌声。岩浆叠浪，悄然打在身侧。她悠悠一笑，似乎不把这些伤口放在眼里。若身上的伤口有处可放，那心上的伤口该如何安置？

　　真气缓缓流淌全身，梦罗顿时深切的感受到筋骨活络的畅快感。如鱼得水，如飞鸟击长空，然而一到阻塞的穴道，就如同弥留夹缝中，进一步碰壁，退一步无路。她咬咬牙，用小股真气试着碰撞阻塞，顿时牙疼般的倒吸口冷气。

　　梦罗不急，慢慢用这小股真气削尖溜圆的疏通穴道，再用大股真气冲击阻塞。但她很快后悔了。

　　一股血花当口喷溅，点染花海的红。

　　梦罗咳了咳，无奈的笑笑:“是我命该如此。”作为一只玄武，只能活过万余岁，已经够伤感的了。如今再要死于爆体，应该连爹娘都认不出来自己吧。

　　弥留之际，她竟然产生幻觉。

　　这种幻觉出现在如此诡异的情况，好像天边一抹夜色被扯了下来，一直伸展到她面前。她似乎看见有人走在这夜色中，墨发如瀑，眼如皓月，一双淡漠绝美的容颜给他凭添几丝仙气。他微微仰着头，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仿佛为她担忧。

　　“梦罗，你在这做什么？”

　　她晃了晃，真气乱窜，人也糊涂了:“谁？”

　　他将身上的玄衣脱下，盖住她的纤柔的躯体，好笑道:“你说我是谁？”

　　梦罗晕晕当当，呆傻的看他:“小泥鳅？”

　　沉渊君一窒，眼底席卷天翻地覆的海浪，最后归于平静:“你喝醉了。”

　　胡说。她根本没喝酒好么。

　　梦罗试着站起身，花海如波浪，她一个踉跄，要歪倒在淡粉色的岩浆。沉渊君思索再三，还是抬手将她揽在怀里:“回去吧。”

　　梦罗突然陷入沉痛的境地，声音带上稚气:“我回不去了。”

　　“哪儿？”

　　“天宫。若水。还有……”

　　沉渊君知道她是修炼入了心魔，缓缓开口:“我送你。”

　　梦罗仰面，眼神迷茫:“什么？”

　　沉渊君却是淡淡道:“上天入地，我送你回去。”声音透露过一股毋庸置疑的意思。

　　梦罗不合时宜的清醒过来，下意识的避开他:“你……”

　　“别动。”沉渊君突然倾身抱住她。

　　梦罗僵住:“怎么了？”

　　沉渊君捏起她发间的一朵红花，放在她面前，沉敛的面容跃上淡淡的笑意:“你会压到她。”

　　梦罗要晕倒:“真是傻子。”

　　沉渊君松开她，走了。

　　梦罗喊他:“沉渊君。”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问:“你刚才说的，是为了安慰我的吧？”

　　沉渊君目光幽深:“梦罗。”

　　“什么？”

　　“沉渊。”

　　“什么！”她反应过来:“你让我喊你‘沉渊’？”

　　他淡淡道:“难道不对？”

　　梦罗缓了缓，微微一笑:“对。沉渊。”

　　她用一字之差和他划清界限，到底还是被他察觉了。沉渊君，你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再回神，沉渊已经走远。

　　梦罗重新戴上宝珠，踩着红色的花盘，一路涉水而过。快到沉渊跟前，他回头，递给她一只手:“来。”

　　梦罗想了想，还是搭在他掌心:“你怎么找来的？”

　　沉渊脚步不停，刚好梦罗能跟上:“刚才小天地有股可怖的气息，我过来看看。”

　　梦罗这才想起那个被忽略的古神:“我找到了一个古神。那股气息就是他发出来的。”

　　沉渊奇怪的看她:“古神？”

　　梦罗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这也什么稀奇的？”

　　沉渊沉声道:“没有古神。所有的古神都被埋在大荒土，他们都死了。”

　　“怎么会？”梦罗以为自己听错了:“古神死了？你在逗我？”

　　沉渊神情有那么几分复杂，断然道:“万年前你沉睡后，所有的古神通通进入大荒土，一去不返。唯一剩下的只有，”他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说:“帝兽白泽。”

　　云泽君……

　　梦罗讶然道:“我以为我只是睡了一觉。”

　　沉渊用好笑的语气说:“一觉万年？”

　　梦罗收回惊愕，反复念叨着:“古神会死？我在做梦？”

　　沉渊想也不想，掐她脸蛋。梦罗吃痛:“疼！”

　　沉渊确定道:“你看。没在做梦。”

　　“不对。”梦罗猛的抬头，质问他:“你不是失忆了么？怎么还会知道这些？”

　　沉渊一僵，甩开她的手，快步走开。

　　梦罗在后面喊:“骗子！你到底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