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异人组》白茶霁夜

50、第五〇章

　　“小兔子乖乖……”

　　夜色如浓墨般化不开，漫长寂静的十八楼走廊里看不见人影，若有似无地风声飘忽而来。

　　“把门儿开开……”

　　开合的房门传来金属摩擦的“吱呀”声。窗外疏落的灯火，将形似阴森海底的医院，撒下片羽磷光。

　　“快点儿开开……”

　　整个空间很快萦绕在血腥味浓厚的气氛中，魏紫战战栗栗地任由石兰捂住她的口鼻，比起医院里徘徊诡谲的女人头颅，更惊惧于眼前竭力忍住喘息声的石兰。

　　只见石兰的一只手鲜红，不像血渍，仿似由骨渗透进皮肉的暗红斑纹，将整只手臂包裹成金属锈蚀的模样。

　　石兰用痛苦的口气道：“待会别管我，快跑。”

　　突然有阴风从侧面吹来，一句幽幽的话，从内心戛然冒出：

　　“我、要、进、来！”

　　幸好石兰早有准备，推开魏紫，捏住藏在手里的黄符纸，念起斩桑咒，一跃而起，像贴僵尸般，贴在游动的女人额头。

　　脑门这么一封，女人头颅挣扎着要破除符咒，脸上扭曲至极:“我要进来！我要进来！”

　　石兰抬起手，让身体里的气快速涌动，感受女人头颅散发的邪异，照着阁皂山洞中那般结印，口吐“炁”字，身体里的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攒聚，搅动着周遭腥臭作呕的空气。

　　女人头颅终于露出惊疑的面色。

　　没想到，比“炁”字带来的轰炸，早一步到来的是，另一只手骨骼摩擦的恐怖响动。

　　大颗大颗的汗珠灌湿石兰的白衫。魏紫知道对于石兰而言，自己毫无用处，只有微末的胆气。在敌人不明确的情况下，还是远远逃开的好。

　　然而试了几次，魏紫还是在医院的十八楼打转，怎么也逃不出。石兰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不明白这颗女人头颅是怎么回事，但在巫山里养成的直觉告诉她，定要尽快破此局。

　　石兰先前忍啊忍，想拖到张林和靳晨回来，可目前的状况怕是等不及，石兰狠狠咬住舌尖，啐出几滴心头血在黄符纸上，引导身体里的气顺着经血脉络，从指尖贯穿而出。

　　眼见淡红色的粉雾从石兰的指尖冒出，魏紫和女人头颅皆是一怔。

　　石兰旋即将粉雾喷射在黄符纸上，令人更为诧异的是那几滴米虫大小的心头血，正在粉雾的引导下形成殷红的符文。

　　魏紫当然清楚，石兰一直在研究改进符箓的方法。只是没想到她会以心头血作墨，身体里的气作笔，绘制一张血符！

　　石兰自失去无墨笔后，仿佛匠人丢掉吃饭的本事，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寻常笔墨都是凡俗之物，在张林和靳晨那等天纵之才手上能大展神威，放到石兰这，食之无味。

　　能以血作墨，以气为笔，也是从阁皂山回来后悟的。

　　血符刚沾染到女人头颅，苍白的脸上立刻出现滚滚黑烟，一股灼烧的焦肉味四散飘逸。“啊——”它发出尖锐到极点的惨叫，石兰和魏紫的耳朵瞬间像被针扎过一样。

　　趁女人头颅被血符烧烂半张脸，石兰摸向腰间藏匿的露水刀，入手便是沁如凉玉的温度，带给人一如既往的心安。

　　眼见女人头颅就要跌落过来，石兰将魏紫护在身后，毫不迟疑地拔出露水刀，刀一出鞘，静若寒潭的冷气旋即弥漫四周，荡涤先前闷热腥臭的氛围，那本该掀翻在地的头颅立刻放弃跌撞的姿态，飞临空中顿了一顿，还算完好的半张脸投射出不甘心的神色，拖着血淋淋的肠子脏器又朝石兰飞来。

　　它张开牙齿，白森森，密密麻麻，全是虫子的口器。

　　要是被这一口咬上，整个胳膊都要被卸掉，石兰抱着魏紫往旁边一滚，虽然躲过风速而至的撕咬，但头颅下面累累的肠子脏器如数鞭打在石兰的后背，仿佛被人从背后淋下一盆滚热的黑血，除了令人作呕的血浆和泥水，还有剧痛。

　　顾不上喊疼，石兰继续画出第二张血符，对着再次奔临的头颅砸去。

　　一击……没中。

　　血符撞到后面的墙壁，硬生生炸得尘土飞扬，那头颅猛地吃进一嘴灰。

　　更恐怖的是十八楼蜿蜒而下的楼梯，似乎又传来袈裟男人的脚步。石兰压根摸不清来人的底细，眼下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正焦急之际，走廊尽头的窗户悉数碎裂，像是被巨熊撞击过似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石兰顾不得多想，既然楼梯走不得，就只能走窗户了。

　　魏紫刚想说这里是医院的十八楼。

　　十八楼，那可比蹦极还刺激！

　　可惜石兰如果再多些深思熟虑，她会发现那撞碎窗户的黑影抖落身上的碎玻璃渣子，正挡在石兰飞奔离去的背后。

　　堂而皇之地拦住临空扑来的头颅。

　　同样伸出一只手，同样攥住女人的下巴，轻轻一笑，便捏碎了满是口器的嘴。

　　“东南亚降头术？”江离啧道：“有点意思。然而还不够。”

　　紧跟其后，便是袈裟男人的阻击。

　　又是伸出一只手，捏住男人凌厉的拳头，脸上虎斑遮住冷淡的眼睛，他似乎笑得更肆意了，让袈裟男人深觉危险。耳朵一听到石兰抱着魏紫跳下窗户，那方无奈地摇头叹气，“还是这样子无知无畏。”

　　“老狐狸。”江离朝毫无人烟的地方喊一嗓子，随手扔下被死死克制的袈裟男人，朝石兰跳下的窗户就是纵身一跃。

　　“又喊，又喊。不跟我生孩子，还老使唤。”空中幻化出一张狐脸。

　　那方理都没理，跟着石兰跳下的背影宛若入水的青瓷，笔直、坠落。

　　医院的十八楼真是又高耸又巍峨，激荡着往上倾灌的风震得石兰似晕非晕，不知跌落多少层，她清醒片刻，反手将露水刀插进楼体的外墙，阻止下降的势头，也就这片刻功夫，石兰只有空将昏迷的魏紫从窗户扔进不知哪个房间。

　　顿时，刺耳的警铃声响彻整个医院，渐渐唤醒沉浸在蛊梦中的人们。

　　石兰总算能松口气，没等她歇息，露水刀的刀把和刀身“蹭”的分离，引得石兰不敢置信道：“天要亡我？”

　　回答她的是愈发激烈的坠落感和晕眩感，石兰能想象自己从十八层跌落到院中修建整齐的花坛，一腔热血由心自身的喷溅而出，渲染这个平凡的夜。

　　原以为会死在同生同死的命数上，万万没想到比命数来得更突然的，是意外。

　　石兰重重地叹口气，既然怎么都要死，不如放松身子，跌落得漂亮些。只是张林和靳晨这对倒霉兄弟，怎么回回都不在身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敌军派来的！

　　气愤过后，只剩满满的落寞。

　　她是素人，生就生得迟钝，一脚踏进异人圈子，还带着狂妄和异想天开。三绝师父总让她找到信仰，人无信仰而不立根，她找啊找，困在金陵这分田地出不来，还未见识，谈何信仰？

　　思及此，身体像是涌现出万般力气，或许因为心中的不甘，石兰结印，对着花坛，大喝一声“炁”。

　　周身涌动不平的气，旋即找到发泄处，从鲜红如注的掌心爆炸射出，这力气灌至地面，又结结实实地反弹回来。

　　背后有个结实的臂弯将石兰一捞，就捞回到地面，石兰还没从刚才迸溅一脸的气，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将她稳稳地放下，几步跳跃，回到刚才拼斗的十八楼。

　　“壮士……”害，跑得比兔子还快，看背影，应该是熊吧。

　　熊人？人熊？

　　石兰道，今晚长见识了，先是遇见飞来的美人头颅，后来遇到古怪的袈裟异人，眼前又是个无影无踪的熊人。

　　异人世界，果然多姿多彩。

　　有趣，真是有趣。可别再遇到了。

　　话音刚落，十八楼抛下一团黑雾，转眼坠落至石兰跟前。

　　冤家路窄啊！

　　美人头颅拖着小半边脸，踉踉跄跄地立在咫尺间。

　　沉默，两眼对独眼，用巫山话说，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石兰凝神呼气，和缓，静静感受身体里流动不停的气。停顿看似漫长的几分钟，随着对面一声厉啸，漂浮前方一拳之距的头颅，翻滚弥漫血色的黑雾，朝石兰饿虎扑食般扑来。

　　一回生二回熟，石兰错身躲过，看着它血淋淋、黑烟升腾的头颅和下面累累的内脏，胃里发出一阵阵痉挛和抽搐，被血符烧没半张脸的部位血肉模糊，加上不知何时被打碎的下巴，翻卷出血屑浆泥，石兰不知道它还有什么办法能伤她。

　　可它就这么用黑黢黢的眼睛瞪着石兰，显得石兰十分可口。

　　解恨。

　　倏然间，头颅又飞至石兰眼前，千钧一发，石兰不再避开，腾出双手，抵住它撞击的动作。

　　迅猛异常的力道源源不竭，石兰简直不敢相信这仅仅是半颗头颅，如果换作全须全尾的身子，几乎如一辆飞奔的卡车。

　　头颅剧烈撞击，不断有血浆掉出来，落在石兰手上。

　　体内的气不断把力量传至两只手，才勉强挡住头颅汹涌的攻势。

　　石兰感觉自己像是在青雉草场驯马的猎手，天地都在颤抖。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拼力气上，尽管她常年吃些珍奇玩意，但依照眼前的形势，纯拼力气肯定没戏。石兰集中体内所有气息，高声念起“斩桑咒”：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

　　最后一个“殃”字落。鲜红的手臂迸发出强所未有的气，竟是生生轰碎那颗头颅！

　　顷刻间，手臂皮肉里透出的暗红斑纹，笔画龙蛇般的褪去色。

　　这一刻连石兰都觉得自己光芒万丈。

　　这声“殃”字如平地惊雷，不光石兰被震惊到，不远处躲在树后歇息的男人更是踉跄起身，道：“妙哉，妙哉。”

　　头颅炸碎的地方，大片血花四溅，石兰不给它丝毫翻身的机会，掏出纸笔便为其开殃榜。

　　开完殃榜，晚风吹拂，惊悸方才似潮水般退去，石兰浑身是血浆，忍不住打个冷颤。

　　“东南亚鬼王宗，世代习得降头术。它原是西南阴山派的一个分支，随着蛊术流传至东南亚地带，近百年才衍生成宗教。其中有一种降头术，名叫控头降。与降头师利用符咒给自身下降的飞头降不同，这是种专门操控尸体改良的飞头降。”

　　男人懒散地拍打身上的露水，笑着向石兰解答。

　　比起美人头颅的来历，石兰最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控头降需要找到一个生辰八字、命数都合乎情理的人，将其用特殊的手法炮制成型，方便降头师意念控制。”男人摇头：“只可惜这种违反天理的术法多有弊端，比如操纵控头降的降头师须在百步之内。”

　　百步之内！

　　石兰立刻警觉，这人与自己，不正是百步之内吗？

　　“但是你放心，有人正帮你拦着那降头师，不然以你目前的身体，可根本破不了控头降啊。”他说话慢悠悠的。

　　石兰听不下去了，几步上前，直接问：“王为你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