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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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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年少时期,石兰很难想象往后余生会掺和进鬼神之事。
毕竟鬼神一说,无法从原理上解释,更无法说服自己,它们不存在。
有人说鬼神是特定的、有记忆的磁场,会给那些命定的人反复播放。至于播放的意义在哪,也许是为了找回某些“价值”。
正如石兰不理解,李光反复出现在魏紫面前,究竟要找回什么“价值”?
春末夏初的长风总带着一丝燥热,像泥炉小盏里时不时沸腾的茶水,晚风拨动窗帘的模样,一如新郎撩开姑娘的面纱,伴随着“呜咽”风声传来的,是从窗户延伸到床边的脚步。
背后的人似有迟疑,仅仅往那一立,便是如铸银晖的异彩。
明明是神风俊朗的面容,脸上却隐隐有一层青气,恰如《东城杂记·僧了心》中写道“仰视云根,秀拔天骨,清癯玉立。”
许久,他收回抚摸她头发的手:“你没有她身上那股味。”
听到这话,病床佯装熟睡的姑娘,略显平静地翻身,澄静的眼睛似在问:“你怎么闻出来的?”
来金陵有些日子,石兰的齐肩短发长了不少,为了能跟魏紫的棕色长卷发有得一拼,还咬咬牙,做了个烫头。
早知道李光能一眼认出来,倒不如省下烫头的钱。
石兰也不含糊,果断地下床,动作行云流水,堪称“熟练工”。
不等李光有所动作,她便唱喏:“祖先考李府君少天,兴旺星坠千寿四百寿七十封九岁之丧榜……”
熟悉的精神冲击转瞬即至,石兰只觉脑袋崩裂。李光冷冷看着她强忍剧痛,也要在纸上开出他的殃。
“陨灭公元五五五年七月初七丑时。”
笔尖顿挫,原来今时今日是他死去的那年。
那会儿,他不过二十岁。
正是风灵玉秀的年纪,本该骑上最烈的马,带着他最爱的姑娘,驰骋半生再暮暮而终。
“小石头,傻楞什么啊!”靳晨挽着桃木剑,迎头劈向李光。在他身后,是张林,和双腿打软的魏紫。
月色澄澈,魏紫脸色苍白,眼波流转处有青黑色雾气。
李光眉目一凛,似按捺住千言万语。
石兰听魏老板说,魏紫今晚在宴会上撞见李光后,整个人如同中了邪,高烧呓语不说,还时不时地蹲厕所。
这不……本就细溜的肠子,拉得只剩组织液了。
此时魏紫再见李光,疼得直叉腰,上气断了下气的说:“姑奶奶招你惹你了?至于往狠里整么?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我改成不成?”
靳晨笑道:“人家刚才不是说了么,喜欢你身上那股味儿。”
魏紫抬起胳膊,闻了闻:“什么味?”
“当然是,”靳晨用指尖带起魏紫的发梢:“女人味。”
石兰承认,被恶心到了。
甭提李光的脸有多臭了:“松开。”
自始至终,他的眼里只有魏紫。现在也算瞟了靳晨一眼。
石兰有些心虚,不知道今晚把靳晨叫回来是好是坏。
靳晨这哥们相当讲义气,放下碗筷,直接打飞的一路飙回来,正好赶在李光动手之前。不然以石兰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被鼎鼎有名的天子魔丢出窗外咯。
半个小时过去,魏老板参与投资的某家医院VVIP病房的窗户如愿裂开,玻璃碎片如晶莹的雪花,给这个初夏的夜晚,增添几分旖旎。
靳晨和张林联手才逼退李光,天子魔站在光秃秃的窗户上,对石兰莫名其妙道了句:“你的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石兰的心咯噔一下,沉到无底的深渊。死人的味道?
还要问什么,只见靳晨追着李光跳出病房,而张林脚步迟疑,想安抚她,又不知从何开口。
石兰已经不是初来金陵的石兰,她知道自己的时光所剩无几,也打心底里觉得,不管活到几时,她都能坦然接受。
她不需要什么安慰。只是不想顺从这碌碌无为的一生。
张林跟着追去,留给石兰残破不堪的病房,和哆哆嗦嗦又要跑厕所的魏紫。
石兰摇头,收拾残局。
也就在这时,阴风恻恻,空中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古怪的口音在头顶淡淡的说:“你就是素人石兰?”
石兰第一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他一记耳光。
可惜,个头不够,掌风仅仅刮过半空,带下稀稀落落的一堆肉泥。
鬼神之说确实无法言喻,异人圈子也属实博大精深。就好像眼前浮在空中的人头,应该跟蛊术有关。
特点是运用特定的蛊虫和蛊药做引子,通过被施术者的生辰八字或贴身之物而构建联系,害人性命。
从根本上讲,巫蛊之术不同于传统“三出”,它的修炼之法极其阴狠。练习巫蛊之术者,通常泯灭人性。
石兰自认为相较于从前,也算是风里去雨里来、大火淬炼过的“小石头”。而今面对眼前景致,她还没来得及颤抖双手,身后刚从厕所里爬出的魏紫,嘴巴一抿,转身回去吐了。
魏紫一吐,倒给石兰清醒几分,视线中浮在空中的人头正朝这方看来。
那眼神冰澈透骨,仿佛医院随处可见的镭射光,将人看透。
石兰暗道不好,看向窗户外影影绰绰的黑夜,一时半刻,张林和靳晨是回不来了。调虎离山之计?
目的是什么?
石兰迟钝的脑子转得飞快,眼下这个古怪的人头找上门,多半要置人于死地。想清楚关键点,事情倒也好办了。
“素人你妹。”那方厉害他的,石兰自凶她的。
啪啪啪!声音又沉又闷,病房外响起“吱呀”的开门声,来人身披袈裟,脸腮无肉,笑起来干扁。看脸型不像中国人。
他拍完手,一把抓住石兰,黑色铁疙瘩抵在脑门,淡淡的硝烟味从口径逸出,石兰一下子懵住了。
她当然认得是什么。
袈裟男人哈哈大笑:“你要是真有本事,还不能快过子弹?”
石兰仍然为这举动而怔楞,旋即被一巴掌扇得半边耳朵嗡嗡响,袈裟男子直接将铁疙瘩沿着衣襟,顺进她的胸前,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这个世界傻子太多,真以为道上的人就该跟你斗法叫板?不过你要是做好送死的准备,我也不介意跟你规规矩矩地玩。”
说完,收起黑疙瘩,走出病房。
七月的气温闷热,闷不过石兰心中的怒火。
石兰想,她的眼中定然是又惊惧,又有恨意,身上活人尸斑在快速攒动,越来越多,多到要填满急剧的心跳。
魏紫已然从厕所出来,脸上僵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怕被魏紫瞧见眼前正变得可怖的自己,颓然地要捂住整张脸,哪知魏紫的眼睛血丝密布,突然眼球颤栗,翻起了白眼。
兀地,伸出手拽了石兰半边身子过去,又要来拽她头发,石兰侧身躲开,魏紫跻身上前,两只手掐住石兰的脖子。
魏紫在国外练过近身术,石兰感觉扼住脖颈的两只手,仿似铁钳,力气骤然增大,竟有种要掐死她的架势。
石兰脑袋还在迷糊,求生的本能令她立刻反应过来,抓住魏紫的手腕往外扯。
魏紫的双眼只剩眼白,石兰想到刚才逼她入死局的袈裟异国人,想起他说的“规规矩矩地玩”,以及干扁无肉的腮帮发出的狞笑。
丫的,是个狠人……
胸膛凭空燃起怒火,将魏紫的手死命地往外掰,不让一双铁钳合拢。
最后活人尸斑发出炭烤般的炽热,石兰浑身骨骼一阵炸响,一鼓作气,将魏紫掀翻在地,反手剪住她的双手,咬破舌尖,用血在魏紫额头,结结实实地画上一记驱鬼符。
随着最后一个“令”字落地,魏紫惨痛大叫,黝黑的眼睛渐渐归位,里面照着石兰剧痛倒地的身影。
“阿兰?”魏紫既惶恐又担忧地抱紧石兰,任石兰在怀里被活人尸斑灼烧得痉挛,“你别吓我,你撑住,我去找医生。”
“医生——!”
头顶漂浮的人头晃悠悠地飘来,桀桀道:“别喊了,整座医院,都入了蛊梦。”
魏紫适才想起方才所见之景,僵硬地抬头,有团红色的血污蠕动着,里面是一对黑黢黢的眼睛。
“啊——!”
这是一颗美丽女人的头颅。
发丝如飞舞的游蛇将血污团团裹住,张扬开如风中柳絮向魏紫和石兰靠近。
尽管她的面容十分美丽,也掩盖不住下面挂着一长串血肉和肠子,还有几块缩成三分之一大小的脏器。就像挂在蜿蜒藤架上的葡萄,散发着娇艳的猩红色,不断有血往外渗透而出,地上很快积聚起一滩血泥。
这颗美丽又恐怖的头颅,将整个病房浸在浓重令人呕吐的血腥味中,魏紫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不是幻觉。
很快,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蔓延至头皮,比麻更清醒的感觉是,拔腿要跑。
可怀中疼到极致的石兰在抽搐几下后,毫无声息。
魏紫也是害怕到极致,却颤颤巍巍地抱起石兰,她不能跑。如果跑了,石兰就没命了。
石兰啊石兰。你怎么将全部功夫打我身上了呢。魏紫郁闷的想,也就是石兰吧,换作旁人,她早跑了。
魏紫抱紧石兰不敢动一动,那颗头颅围着两人绕了几圈,突然一个俯冲,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血腥味如喷溅般暴涨!
完。革命同志要交代在这。魏紫默念“衰”字诀。
然而,怀中探出一只通红的手,没等美人头颅气息掠夺而至,整张血盆大口被牢牢地握住、攥紧。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