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异人组》白茶霁夜

5、第〇五章

　　对于“消失的十年”，石兰和江离默契到绝口不提。他们一个无家可归，一个有家难回，都经受过饥饿流离，骨子里有着旁人没有的明事自持。

　　师父们不是不看在眼里。

　　就从少年益发刻苦的修行，姑娘沉默的在老坟头苦练殃榜，少年人不服输，默默较劲的傻气完完全全体现在这两人身上。

　　师父们有时也在想，他们道行深，眼界广，能做寻常人做不到之事，唯独缺少一股跟命运赛跑的小劲儿。

　　“张天师，你那曾曾曾曾曾曾孙怎么没来？”黑绝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愿看到俊逸的天绝黑了脸。

　　仙绝无奈摇头，这么多年了，这两人有完没完。

　　“我看石兰娃娃挺上进的，你怎么还不教她真本事？”仙绝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平时对石兰不看重，背地里没少帮衬：“她怎么还蹲在老坟头开殃榜？”

　　“你以为我不疼自个的小娃娃？”提到这，黑绝就来气。经过水鬼夺命的事后，石兰果真收敛了无知无畏的性格，安生的蹲在老坟头给鬼开殃榜。

　　原先她都以各种借口避开这一堂课。

　　如今一坐就是几天，直到饿得肚子咕噜噜的叫，才踉跄的爬回来，啃口胡萝卜。

　　石兰不爱吃胡萝卜。胡萝卜是补眼睛的最低成本。便宜，管饿，又经吃。师父们下山买点必需品的时候，顺手能给她带回一大筐，足够吃上一个多月。

　　石兰再没要求过下山。

　　倒是江离按捺不住性子，每次都缠着要往山上走走，以为师父们不注意，悄悄记下时间，再大摇大摆的回来，“山下也不过如此嘛。”尽量维持着“小爷不开心”的表情，极力掩藏日益膨胀的下山欲望。

　　少年这点小心思，老家伙们怎会看不出来。

　　只是山上时间流逝的不易察觉，尤其白首山地势诡异，坐落在命脉龙眼的位置，经常黑天白夜颠倒，让人误以为只过了两年。

　　实际上，那是整整十年。

　　因为吃了很多大补的东西，所以两个娃娃看上去都很稚气。

　　江离属于那种心思越想捂得严实，面上就越云淡风轻的孩子。对人对事，皆是如此。

　　反观石兰，起先师父们都觉得她木讷无知，天命极好，天资就差得不止一点，扔给黑绝照管，也是没办法的事。

　　天绝有个出众的曾曾曾曾曾曾孙，江离的体魄更适合请仙上身，唯有黑绝孤家寡人，没有人陪伴和传承。天绝想得透彻，才看似有意无意的点石兰。石兰也是名副其实的实心眼，果然亦步亦趋的走上阴阳道。

　　相处久了，师父们渐渐发现，比起江离的乖张不羁，石兰的无知无畏更令人不寒而栗。

　　这孩子没经历过大起大落，长在深山里眼界狭隘，又如同雨后空山，灵秀中带着一股耐人寻味的清朗，腼腆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待人对事，没有自己的章法和套路。

　　璞玉般的孩子，最难让人拿捏妥当。稍不小心，就落得玉石俱焚的下场。

　　“不会。”黑绝相信石兰。他倒不头疼石兰的心性，素人孩子远比世家子弟稳扎稳打。

　　只是石兰的性子稳是稳点，老是蹲在老坟头开殃榜，也不求他多教一点。哪像江离娃娃，跟头喂不饱的狼崽似的，吸收好，胃口大，仙绝教的，他早已游刃有余。旁人能请一位大仙上身，他能请三位。

　　从灵魂到身体，都能称得上强大惊人。

　　“小爷厉害不。”江离常跑到石兰面前显摆。

　　石兰在认认真真地开殃榜，眼睛一闭：“我说怎么眼疼呢。”

　　江离开辟了自己的仙法，又漫不经心地往石兰边上晃悠：“石丫头，我就问你，服不服？”

　　石兰还在认认真真地开殃榜，啃口胡萝卜，歇歇眼：“服。”

　　“你不会真傻了吧？”少年慵懒嘲弄的脸色一滞，有点不敢置信，低头观察，黑色柔软的头发蓬松温顺，划下一丝小儿女额惆怅。

　　石兰咬牙，还要微笑。少年幼稚的挑衅，让她沉静的心海掀起莫名的动荡。

　　难说这是什么，总之，不好受。

　　江离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学成，仙绝感到教无可教，只好放手，让少年下山自个磨炼成长。其他两位师父也都认可。

　　下山的那天，万里无云，坦坦荡荡的晴空。

　　“小爷走了昂。”少年不羁的挥手，背影犹豫再三，没有见过敦实傻气的姑娘，有点小失落。

　　“走吧走吧。”师父们懒得挥手，小妖孽可算滚了。

　　“等、等一下。”清恬悦耳的嗓音就像点亮一盏星光，再抬眼，少年落寞的神态立刻换成嚣张跋扈的样子，薄唇中挤出一缕颤抖的傲气，“你来干嘛？”

　　石兰气喘吁吁，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少年对感情之事，意外的早熟和透彻，以为是情书：“如果你想同我……”

　　“给我买两车胡萝卜。”葱指悄然伸出两根，神色尤为认真。

　　江离艰难的接过名为“盘缠”的东西，尽量云淡风轻地挤出一句：“嗷。”

　　三绝笑出褶子，这一对小儿女，有趣的很。

　　“你们笑什么？”石兰当然不明白。她成天对着坟头尸体，阴森鬼气，哪明白这些事儿。

　　再说，她长在大山，山里年轻男人都离开了，去外面闯荡，留下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大山成了一座空山。只能勉强温饱，满足不了人心饕餮。同龄孩子又步上父母的道路，出山，谋生路。

　　石兰记得，除了结实雄壮的胡老汉和书生气质的大哥石韬，唯一称得上男性的，可能就是隔壁老杜家冲她傻笑流口水的杜衡。

　　杜衡白瞎这个名，书不会念，活不能干，比石韬还文弱秀气，苍白的皮肤像纸一片薄，隐约还能看到皮肉下青涩的血管。个子像根竹竿，脑袋像猪肝，除了会看她傻笑，流口水，别的本事没有。

　　经常被她捋起袖子，按在地上揍。

　　如果说，生命中只有江离和杜衡这两个男性，她还是守着老坟头吧。起码有些鬼还是挺俊的。

　　“记得，两筐胡萝卜。”石兰望着江离远去的身影，再三提醒。

　　“知道了。”石头做的丫头，实心实肺，他竟然对她存了一丝臆想？少年懊恼的揉揉头，蓬松的头发在阳光下折射一片璀璨，烂漫。

　　一想到山下，他昂首挺胸，像飞鸟越过大海的姿态，高贵，圣洁，优雅，浩气。

　　仙人道，险峻丛生，猛鬼野兽，是飞狐，还是鸦色，试试吧！

　　江离走后，石兰继续蹲在老坟头，观察殃气，还是给各种年代各种死法的鬼魂开殃榜，送鬼安息。

　　黑绝拿她没办法。

　　又过小半年，江离回来一趟，身上带着沉重的露霜，和倦意。

　　“小子，还舍得回来？”黑绝打趣。

　　“这是小爷的老巢。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不回来。”江离一下子弹起来，还像年少一样不经逗。

　　“呦，出息了啊，还带回来个。”黑绝一眼望见踯躅在道口，迟迟不肯上前的姑娘。

　　姑娘漂漂亮亮，清清白白，穿着与时俱进的长裙，森女范，想来也是个文艺女青年。听到黑绝若有似无的调笑，姑娘红了脸：“江离……”

　　带点羞恼和嗔怪，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愠怒，不像发脾气，倒像撒娇，“也不替人家说说。”

　　三绝何等年岁，怎么会看不出姑娘早已生出雏鸟情怀，对江离生出偎依之心，“好好好，有出息啊小子！”

　　江离一身干净的短袖，简单的裤子，舒适的跑鞋，清爽的像刚从校园里出来的俊美少年郎，冷笑，露出小红肉，慵懒无敌，高傲无比。

　　“叫我江大仙。”毛躁少年，对漂亮姑娘也很不耐啊。

　　“这小子是不是觉得全世界就他自己好看？”黑绝问仙绝。

　　仙绝眉头紧锁，自己也有小儿女的时候，也没少年恣意风流，请仙上身是个苦力活，要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江离，过来。”

　　仙绝盘坐在蒲团之上，漂亮姑娘没见过如此高贵优雅的妇人，原来江离骨子里的慵懒优雅，都是随了这位美貌惊人的妇人，顿时带点讨好的意味，“江阿姨好，我是顾夕。常听江离说起您。”

　　江离大摇大摆的躺在仙绝腿上，黑发柔软，玉面莹莹，漂亮的出奇。

　　“是吗？”仙绝面上清淡，手上不自觉的抚顺少年蓬松凌乱的头发，离家多日，连头发都不让人省心，更何况人。

　　她是他师父，不是母亲。

　　母亲一词的沉重，没儿女的仙绝也能明白。

　　尤其对聪慧灵巧藏有心事的少年。哪怕她不经意间流露出亲昵语气，他也会怔楞的避开，手误无措的模样，像做错事的孩子，让她既心疼，又窒息。

　　那一瞬间的尴尬，代表着少年固守过去，不愿尝试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也不容她以超过师父的身份去触碰他内心深处敏感阴暗的角落。

　　顾夕面色尴尬。

　　“石兰呢？”轻微的鼻音，带着脱去年少的硬气。

　　黑绝的面色岂止是尴尬，简直心如死灰，“还在开殃榜。”

　　“这丫头！”江离当即跳起来，捋起袖子，扬言要好好教育她。嘴角悠悠上扬的弧度，让一时看呆了的顾夕，感到突兀，扎眼。

　　“谁是石兰？”言语间溢出酸味。

　　黑绝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仙绝微微蹙起眉头，不想江离落入美色陷阱。城里的小姐不好养，还是石兰丫头好，胡萝卜管够，也不挑。

　　江离龇牙：“她啊……”

　　故意拉长语调，成功勾起小女孩好胜心和嫉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