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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五章 ...

  •   湘西有三邪:赶尸、放蛊和落花洞女。

      赶尸这门手艺从何而来?因为湘西沅江上游一带,地方贫瘠,穷人多赴川东或黔东地区做小贩、贩药为生,有时告别家人,背上馒头、咸菜等简单粗食,一走就是几年。这些地方多崇山峻岭,瘴气很重,恶疾流窜,生活环境差到极点,很多人奔着谋生的路子却死在这。

      于是有人就研创了“赶尸”的法子运尸回乡。

      如今交通便利,“赶尸”又太过诡异,沿途露宿荒山野岭,没有旅店敢留宿,渐渐地废弃了。

      和“赶尸”不同,“放蛊”几乎在湘西地区都有流传。湘西“蛊术”和泰国的“降头术”被并称为“东南亚两大邪术”。

      蛊虫在湘西俗称“草鬼”,寄生在女子身上,危害他人,这些女子被称为“草鬼婆”。蛊有蛇蛊、蛙蛊、蚂蚁蛊、毛虫蛊、麻雀蛊、乌龟蛊等,具有神秘莫测的性质和巨大的毒性,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进入人体引发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混乱。

      而“落花洞女”便是最常见的。

      未婚女儿往往走路经过个洞口,对着洞望一眼,然后回到家就不饮不食,几天后死去。面带笑容。

      族人认为这是去和洞神结婚了,谁家有这样的女儿,都是天大的喜事。来年一定五谷丰登,富贵一场。这些女儿生前没有结婚,人死后,不但不办丧礼,还要办婚事,以示喜庆。

      如果“落花洞女”是未出阁的姑娘,对族人来说,怎么都是喜事。

      如果是新婚的妇人……苏婉卿面带微笑,眼底动容,姿态愈发圣洁,握紧石兰的手,几乎不给她逃离的机会,就这样牵着她,穿过画像上模糊不清的景色,来到山水之间的洞口。

      崎岖的路,爬满障虫的石壁,这是个幽冷深邃的石洞。

      苏婉卿向来沉静平和的双眼,自打见到这个洞口起,有了炙热的温度:“你看啊,石兰,这里面住着我的爱人。”拍拍她的手背:“也有你的爱人。”

      石兰此刻神智已经不清了,只感觉头疼的厉害,心也疼的厉害,察觉到不好,身体丝毫不受控制,面对洞口,迈开脚,怔楞的走进去。

      苏婉卿跟上,始终没有放开石兰的手。

      石兰手腕巨疼,疼痛令她从昏沉中清醒几分,眼见洞口离自己越来越远,深邃的黑暗令她下意识的战栗。

      这是哪儿?画里?还是梦里?

      石兰分不清,脚下的冰冷提醒她:这似乎跟落花洞女有关。

      在白首山的时候,主动提起落花洞女的是仙绝师父。

      仙绝师父的身份除了其他两位师父,无人知晓。

      不像黑绝师父和天绝师父的名声大噪,仙绝师父一直很低调,像画一般的精致、美好,说起来,和苏婉卿还有几分相似。只是苏婉卿的美源于宁静安好的气质,仙绝师父则仙姿绰约,不食烟火。

      轻微的脚步声带起回音,黑暗中迎来模糊的亮点。

      苏婉卿却顿住,从握在一起、颤抖的手能感受到她的忐忑,这样饱经风霜的人,面对洞里的爱人,竟还会下意识的回避。

      有人说,爱就是气势如虹,倾城占地,也许对过去的人来说,爱情很慢,慢到半生不敢越矩,慢到老去也不敢想见,慢到很多年后,还是无法说爱你,却依然爱你。

      石兰似乎明白所谓“洞神”究竟是什么了。

      模糊的亮点逐渐浸透视线,她没找到一个神情俊朗的男子,却在苏婉卿的泪眼婆娑中见到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样美好的身影仅仅是一道背影,盘坐在蒲团之上,骨子里透着慵懒高贵,红炉水沸腾,白雾靡靡,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对她招手:“石兰丫头,过来。”

      也许这里是苏婉卿的“山洞”,石兰感受到的绵延的苦痛,都是百年来日夜折磨苏婉卿的。

      也许爱而不得、求而不往,就是“落花洞女”真正死去的缘由。

      “落洞”从不是被山神所蛊惑,从来都是真正的心事得不到释放而自我封闭的囚笼。

      她们都是死在自己手上,自然会面带笑容。

      白雾越聚越多,短暂的遮住了视线,苏婉卿掩泪,红肿的眼圈让她看起来正快速的苍老着,石兰顾不得看她,红炉小灶换成了一幕屏风,屏风背后是隐隐约约的影子。

      石兰意识到什么,良久的呆愣住了。

      “这就是你的洞神?”苏婉卿说着要掀开屏风。

      “不要!”石兰突然失去平静,脱去外套,紧紧盖住屏风,整个人几乎趴在上面,头埋的很低,仿佛戴有千斤重的王冠,不敢抬头。

      苏婉卿料到她会如此:“谁不是这样呢。不是不敢去看,只怕看了,知道了,了解了,也不会有结果。倒不如,从一开始,不要知道的好。”

      石兰在发抖。

      苏婉卿捂住她的眼:“世人都说你愚钝无知,处处不较真,可有谁知道,有些事真的假的不重要。学会信才重要。”

      石兰哽住,想反驳,又挑不出话来。这人知道她。

      苏婉卿柔软的手指覆盖着,微微弯曲了一下,似在抚摸,片刻,脸上浮现短暂的惊愕。她还要问什么,便被身后凌厉的刀风打断。

      苏婉卿避开,石兰重新睁眼,见到的是张灵清冷澹薄的面容。

      “张灵。”

      “石兰没喝茶水,不会中蛊。可你,分明是喝了的。”苏婉卿一语道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姓张的打什么鬼主意。”

      “是吗?”张琳不为所动,坚持着,朝石兰伸出手。

      苏婉卿言语急切起来:“石兰!不要信他!你知道我心底之人是谁,我就算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断然也不会害你!”

      石兰的头一下子要炸开,身上的活人尸斑急速蔓延。

      “石兰!”“石兰!”

      张灵和苏婉卿同时发声,苏婉卿的担忧是真的。

      她刚想跑过来,就被一双肿胀肥大的手钳制住,那人语音低沉,染上几分怒火:“你到底还想怎样?我怎么做才能讨你半点欢心?我让你活着,不是为了看你寻死的。那两个小鬼让你给放了,现在这丫头不能留!”

      张灵接住石兰因力竭而摇摇欲坠的身体,活人尸斑已经从手臂蹿到了胸口,到了脖颈的位置才稍有停顿。活人尸斑一旦侵入大脑,就是大罗神仙也无可奈何。

      石兰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今夜的连番折腾令她困顿,先是几十年前的丙午变,后是“落花洞口”真正的死因,她人虽迟钝,但绝不是愚蠢,苏婉卿刚才声嘶力竭的让自己不要靠近张灵,必定是有原因的!

      石兰咬破舌尖,疼痛立刻盖过头脑的晕眩,她装作无意地错开张灵的怀抱,又写了一道醒身咒贴给自己,活人尸斑这才得到抑制,就在下巴往下两寸处停住。

      苏婉卿见石兰听懂自己话中的深意,倒也放心下来,拂袖,甩开导游的钳制:“你还想杀人?”

      导游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不杀人,怎么救你?”

      “我不要救。落花洞女自落洞的那日天,就已经死了。我不吃不喝的绝食,你却用强硬的手段喂我尸丹,这些年,你见我可有一日快活。这样麻木冰冷的躯体,是你要的吗?”

      “那我呢!”导游揭开脸上一层面皮,露出饱受尸气腐蚀而溃烂不止的脸:“杀害这么多人,做成尸丹,想着法子骗你吃,这一骗就是几十年。我为了什么?”

      苏婉卿不忍心看,也许面前溃烂腐臭的脸也曾有过年轻健硕的时候,只是时光很残忍,它可以让爱变得不爱或更爱,却无法让不爱变成爱。

      导游瞧她不愿看自己,丑陋的脸翻出诡谲的笑,笑着笑着,也滚了泪,狠狠地一抹,几块腐肉随着泪花掉落地上。

      “你这女人无心。”他似乎不再悲痛,声音渐渐地低沉、阴冷。

      目光一转,浸泡尸浆多年而肿胀的手向石兰抓来,张灵因喝了苏婉卿的茶水而反映迟滞,紧要关头,石兰挥动露水刀,刺入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浓烈的血腥味,让所有昏沉如潮水般退去,剩下清醒。

      石兰向来愚钝胆怯,但比旁人多出几分坚定执着。

      凭借这几分执着,她的内心宽厚而容忍,也强大到令人忌惮。

      露水刀一掷,带着旋儿,扎进导游的掌心。

      导游惨叫一声,震荡感让他后退,无形的波纹在空气中回荡。

      这就是“炁”。

      石兰也只看过一遍,如今使得还不顺手,相同的后坐力让她的掌心也很疼,一股血腥味涌动喉间,她不能退缩,硬是生生咽下所有的疼痛和不适:“最后一条命,我谁也不想给了。老天也不。”

      她难得孩子气的话,让张灵悠悠的笑了,澹薄清冷的面容缓和一丝,他头回认真的打量她,带着探索。

      导游被彻底的激怒了。苏婉卿喊:“快跑!”

      地面裂出一道巨缝,隐士村位于半山腰上,道路艰险,又因为下了不小的雨,山体滑坡,村里的人被这场飞来横祸惊醒,眼见山间从竹楼小筑的位置裂开,牛羊马畜还有人全逃不过,瞬间卷进巨大的坑洞中。

      一时间,哭嚎、惨叫、谩骂、祈求……人间百态。

      阁皂山顶。葛家。

      长生道医在葛家的地位极为尊贵,所居之所也位于崇山之巅。

      门外,一道身影站了很久。

      斗转星移,风雨交替,房门丝毫未动。

      “冷吗?”少女撑着伞问他,星眸晶亮。

      张林摇摇头,笑容愈发从容温和。

      两人安静地站在伞下,一左一右,一臂之距。

      山风有些刺骨,雨一直下着,雨水滴入土里,慢慢吸收,崇山之巅的寒冷是难以想象的,随着雨水、露水牢牢渗透骨子里。

      “你这趟游历倒添了些许烟火气,我挺好奇的,你是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事,能让你生生活成了人味儿。”少女挺直背,白天鹅般的高贵优雅:“也变得,不像你了。”

      张林不言。

      她却咯咯的笑:“山下传来消息,隐士村三百多人的性命被一场地震拿了去。阁皂山数百年还头回听闻有地震,你说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呢。”

      少女拿出一枚玉符,里面光芒黯淡,有湮灭之势。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在张灵那抽了一丝精魂,用姑姑的法子制成这枚玉符,以后不管到哪里,我都能知晓。你们欺负我不能下山,分成两个人来哄骗我。只是我跟爷爷十五年的约定快要到了,今年的中秋节就是下山之期,我再也不许你离开了我了,知道吗?”

      张林充耳未闻,只是拿起少女高举着的玉符:“山下怎么了?”

      “死人了呗。”听起来很舒服的嗓音,却透着漠然。

      山风呼啸,淡了尾音:“听说还有个小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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