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异人组》白茶霁夜

35、第三五章

　　天阴暗，有风萦绕，风吹来，卷起青烟薄纱。

　　陆军打头阵，腰绑绳索，从无端裂开的黑洞下去。独眼老鬼紧跟着。陈家兄弟把绳索端头仔细缠好，确保无误后，嘱咐张灵一番，嬉笑着，像灵巧的猴一般顺着绳索，倒着滑落。鲍磊被打昏，绑在老树桩上，鼾声大作。

　　营救魏紫是争分夺秒的事。

　　换取神明草，对石兰而言，也是争分夺秒的事。

　　不断有阴风从黑洞倒灌而出，透着沉闷老旧的土腥气。下面深似海。张灵掰了根荧光棒，扔进去，半天才听到点儿水花声。

　　是暗河？

　　石兰不确定，临时做了几张定魂符，贴在天灵等明神的穴道，以防遇到突发状况，会自乱阵脚。想了想，也递给张灵两张。

　　张灵还在盘坐卜算，闭合的眼掀开一道缝，溢出清寒静寂的冷，如破冰的剑，石兰后背一麻，递过去的手都有些游移：“不要算了。”

　　刚要打退堂鼓，修长精致的手攥过定神符，轻染淡漠。

　　“你都备了什么？”注意到石兰鼓起的背包里，斜插着靳晨独门手艺制的桃木剑。

　　石兰解释，来棠樾村之前，她跟魏老板有过短暂的通话，得知魏紫掌心有颗红痣。按照鲍家口口声声说的，魏紫与鲍鑫有着前世缘分，此言恐怕不假。魏老板急得团团转，早没了头回通话的睿智与谨慎，直接问：怎么才能破掉这桩姻缘。

　　老人常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

　　石兰深根蒂固的传统思想掌控着她，不要做了违背天意的事。所以对魏老板的请求，一开始是拒绝的。

　　后来魏老板颓唐的话音让人不忍，他告诉石兰，商人敬神、信命，官场如战场，成败牵动着生死，不乱说话，也不怕。换做鼎盛时期，魏紫的事他必会打击报复，让商业对手懊悔终生，只是他已不在年轻，想多积阴德，少作孽，为子孙后代留点薄福。

　　石兰更是不解，那何故还要破魏紫和鲍鑫的前世缘呢？

　　魏老板只回答她六个字：因为我是她爸。

　　石兰懵懂。

　　她想到石老汉结实宽厚的背，高大如山的身躯，却想不到‘父亲’一词与魏老板的前言不搭后语，有什么关系。只是他笃定而坚持的语气，让石兰不得不重新打算。

　　此刻正值清明三月节，阴气最盛，如果魏紫真跟鲍鑫结了阴亲，必会一起合葬。为防止尸变，特意准备了这几日的震物。不知道会在哪天有所行动，干脆都带来了。

　　鼓鼓的背包里掏出桃仁、面鸡、青石、桑枝、柳木人、地黄、白盐、南药等……张灵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所松动：“今天师三月申日，只带盐豆就行。”

　　石兰把背包翻个底朝天，真是尴尬了：“就盐豆没带。”

　　张灵点头，变戏法似的掏出包盐豆，很平静很坦然的说：“我带了。”

　　石兰无语。

　　陆军带队下去已有一时，方才空荡荡的黑洞不知何时填满水位，快速上涌，转眼漫过洞口，浸湿本就潮湿腥臭的土壤，用手一抹，还有血？

　　这不光是陵墓深藏的暗河水。

　　“走。”张灵长身玉立，毫不迟疑的带着石兰，一同坠进黑洞。

　　入水是腥臭难忍的，混着千年不褪的陈腐味，许是浸泡太久，好不容易上岸，脑子还是昏沉沉的。

　　“你先休息。”张灵径直去找陆军。

　　这是个阴暗潮湿的墓道，沿途有重物拖行的痕迹，掺了还未凝固的血，经暗河涨水，才被冲刷到石兰面前。

　　她也不张皇，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扭干净，搭在手腕上，墓道里常年不通风，充斥着瘴气，不能点灯、发热，只能听脚步声辨明张灵的方向。

　　石兰耳里惊人，不消片刻就追上，见他半蹲着，手指摸着一具血肉横飞的尸体，漫天星灰的眼直勾勾盯着。石兰踮脚走近，张灵微微扬头，吐出口浊气：“陈全死了。”

　　陈全的死状极其惨烈。

　　四肢完好，无力耷拉着，没少一块。

　　唯独唯独腹部被尖锐东西从喉咙到□□的剖开，割痕行云流水，就像长期做活于屠宰场的手艺人，一刀下来，深红色的浆汁变得浓稠、干燥，结成黑红色的血块，里面有黑色甲壳类的虫子欢腾着、扭曲着，甚至贪婪的对石兰和张灵，伸出面目可憎的触角……

　　往前一看，原来河水卷积出的腥臭味，是流经满地的心脏、肺叶、肝，还有拉伸几米远的肠子。有的正鲜红、跳动，有的早就干瘪成块。

　　石兰动弹不了，张灵上前，从墨玉色冰裂纹盒子下，抽出一把刀，用刀尖挑了一块内脏，带过来，展示给石兰：“这是座吃人的陵墓，我不能时刻护你，自己小心。不然下场跟他们一般。”

　　石兰细看几眼，重重的点头。

　　张灵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也不管男女有别，生死面前，才是真正的人人平等。石兰踩着张灵走过的脚印，往更幽深隐蔽的地方走去。

　　一大团黑影由上而下，从头顶袭来。

　　张灵按住石兰，石兰会意的低头，往侧一滚，后背磕到石壁尖锐的突起，像被重重的擂了一拳。张灵从地上站起来，把准备好的符纸准确的散出去。

　　“是蝙蝠……”石兰在旁边小声喊，张灵快速脱下外套，贴了几张符，形成简易有效的捕网，手臂挥舞，几十只蝙蝠乌泱泱的飞过，过的过，落的落，也不敢再打什么主意追回来。

　　石兰刚要松口气，洞窟中又传尖厉的吱吱叫声。

　　随着一声惨号断声，一团人影扑到石兰面前：“姑娘，姑娘，救我啊！”与此同时，脸上热热的，一抹，全是温热的血，低头看去，只见陈成腰部以下的部位全被啃得鲜血淋淋，只剩下白骨森森。

　　陈成从石兰肩头滑落，倒在地上，嘴还往外不停的冒血沫，全身抽搐痉挛，几乎没什么生机。他紧抓石兰不放的手，死死的攥紧她的裤腿，眼往上一翻，似乎还在求救她。

　　石兰不忍。

　　下一刻，利刃出鞘，斩断陈成的手。

　　“你干什么？”石兰由惊转怒，火气一下子冒出。张灵漫不经心的拔刀，擦拭刀上的血水，淡淡问：“你在为他鸣不平？”

　　石兰不说话。

　　紧跟随而来的，是吱吱叫唤，沸腾着、兴奋着。张灵往刀上贴符，不知从哪又找来一把，扔给石兰：“不想死的话，拿着。”

　　石兰愣怔，接过刀，密密麻麻的老鼠追上陈成的尸体，像叠罗汉似的贪婪啃食，最后留下一句清晰可见的白骨。陈成死前的惨状历历在目，她很清晰的认知，如果不能找到去路，她和张灵会被老鼠堵在狭隘拥挤的墓道，像陈全一样的死去。

　　陈家兄弟看起来二十出头，在乡村还是个刚娶媳妇的年纪，本该每天为柴米油盐的琐事烦心、争吵，转眼竟死在这种狭隘的墓道。

　　石兰抽出几张符，先用爆裂符炸出一个坑，捡起随处可见的内脏血块，扔进坑里，老鼠嗅到腥臭味和蒸腾的热汽，一股脑的钻进去，再想翻身，却被其余几道符封住退路，困兽般的围斗，向她发起进攻。

　　“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不断，尖厉的吱吱叫唤声稍有停顿。

　　张灵拉石兰，穿过几个低矮的门廊，几个空荡无人的墓室，来到颇具规模、恢弘气派的主室。

　　主室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巨大的水晶棺材，头顶是八角宝塔的顶部，每一片棱角折射出的太阳、月光、或星辉，都会撒落在水晶棺里。

　　站在水晶棺旁的，是先行部队陆军和独眼老鬼。

　　只是情况出其不意的变换，陆军被人五花大绑起来，迷彩服从中间撕裂，露出精装结实的胸膛，和腹肌耸立的肚子。他陷入沉沉的昏迷，独眼老鬼拿指尖滑他肚子，他也纹丝不动，像只孱弱的、待宰的牛犊，满身精气，无从释放。

　　独眼老鬼正研究如何撬开水晶棺，见石兰和张灵闯入，也不生气，冲他们摆摆手，招呼着一起开棺。

　　石兰心中厌恶，不愿意和背信弃义的宵小打交道。

　　而张灵想也没想，拎刀走过去，用刀把磕了磕水晶棺，其质地比钻石还要坚硬，不像寻常王族会用的东西。

　　石兰鄙夷：如果说张林是个吃软饭的，怎么这个张灵又是个唯利是图、心狠手辣的……

　　独眼老鬼不像陆军，还会忌惮魏老板的身份，对石兰礼让三分。他是个行走墓穴的艺人，搬山卸岭，堪舆倒斗，什么样的人和鬼没见过，压根不会把目光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他嘿嘿冷笑，直夸张灵少年老成，眼力见儿好，及时勘查形势，没有把时间浪费在‘道义’上，日后必会前途无量，一往无前。

　　石兰从没见过有人这般无耻，干脆躲开距离，主室向来是墓主人安睡的寝宫，肯定会有什么庇护措施，外面的东西一般不敢进来惊扰。

　　独眼老鬼和张灵合力研究水晶棺，终于撬开一道手指大小的缝，张灵松开刀，不敢动静大小，怕惊动水晶棺里沉眠的帝王。

　　独眼老鬼却对石兰招招手，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有事？”石兰正跟小鬼多多传音，想请他苏醒一回，帮她探寻陵墓出口。

　　“你不是自诩阴阳先生吗。如今横在我们三人面前的，只有这座水晶棺，你看能不能动用你的本事，为我们打开。”

　　“理由呢？”石兰不含糊，不推诿，更不会拒绝示好。毕竟身在陵墓，任何内斗，都是毫无意义的。要想分出个高下，也得有命出去才行。

　　事到如今，独眼老鬼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石姑娘，你知不知道七枚异眼？”

　　听到‘七枚异眼’，石兰尤为震动：“知道。”

　　“异眼是指世间之非凡绝伦的眼睛。有的来自人，有的来自妖，有的来自仙、有的来自魔……共有七枚。分别是：神界的天珠眼、魔界的夜摩眼、仙界的蟠龙眼、妖界的蛇眼、鬼界的无本眼、人界的素眼。”

　　石兰按捺快要跳出口的心脏，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蟠龙眼我听过一二。其他的，倒没你清楚。只是说归说，跟这帝王墓又有什么干系，我没必要为了不中要害的诱惑，搭上一条命。”

　　独眼老鬼料到她会这么说，短短数面，她胆小怕事的性子早让人摸透，他也不胡编乱造，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信，扔到地上，让她自己看。

　　信里有来有往，笔迹俊朗隽永，出自年轻人之手。

　　从化笔如神的书写来看，年轻人心高气傲、意气飞扬的形象霎时跃然纸上……

　　石兰动作一滞，鼻头堵塞，酝酿苦的滋味，看完书信，才露出难堪的笑：“信上说，这座帝王墓不仅仅是梁国时期建成的，墓主人更是有着‘天子魔转世’之称的李光？”

　　“李光，字少天，梁国尚未登基就被屠城灭国的天子，他老子盖了这座恢弘大气的帝王墓，想让他失去国家之际，还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后来李光弃城而逃，一路南下。不但封了这座陵墓，还把当时作为镇国之宝的‘夜摩眼’，让这位孬种天子给带进来了……”

　　他洋洋得意的神色浮现一半，就被突兀喷溅的血花淋了一脸。

　　方才悍然不动的水晶棺，此刻开了小半，一条精壮结实的手臂从水晶棺中伸出，五指深深陷入独眼老鬼后颈的肌理中，像捉只小鸡仔的，把独眼老鬼的头跟身子摘除，放置到水晶棺上。

　　头颅的面容还保持生前最后的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