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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六章 ...

  •   在石兰和张灵的注视下,独眼老鬼还没死透,脑袋都被摘了,驱使着沉重的身体朝这边走来。

      他的脖颈有撕裂的锯齿感,挂着血肉丝,走路僵硬而笨拙,一顿一步的,黏答答的血和肉撒落一地,当张灵的刀投掷过去,他好像有意识般停滞,刚刚好错开锋利冷峻的刃,动作幅度大,不小心又掉下块肉,似乎在恼怒,横冲直撞起来。

      张灵半步不退,眯眯眼,那把轻薄如寒月的刀拐了一大圈,又朝他手中飞回。

      沿途正中独眼老鬼的尸体,剖开巨大的口子,身体砸地,还不忘扒拉着过来。血在他身下蜿蜒一路,眼看要爬到石兰跟前,步满老茧和沟壑的手不甘心地张开……

      石兰念头丛生,紧接着抬起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刺透他手背,将独眼老鬼想找替死鬼的念头,狠狠遏制在冰冷的地面上。

      独眼老鬼挣扎几下,身上长出细细密密的白毛,血却是黑红色的。

      这是诈尸了吗?

      石兰心悸,抹抹湿汗,等独眼老鬼死透才敢拔刀,刀尖还沾着血,往下嘀嗒,刀身光洁如初,连热都没热。

      天绝师父提过,凡间武器少有灵性,易遭世俗沾污。

      所以三绝师父从不佩刀,从不持武,传到这一辈,张林有算筹,精通卜术。江离能请仙,精通山术。即便石兰学艺不精,也能挥动无墨笔,懂些相术的皮毛。

      没有用过武器,自然不知道其尖利之处。

      她就这样漫不经心的抚摸刀身,没等张灵提醒,寒光一转,指腹现出红梅点点的血珠,皮肉还不觉疼,凉意已刺骨。

      “露水刀。”刀身有灵,这边石兰心念稍动,那边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拼命地钻进脑海。

      再看张灵手中的刀,冷月银钩,寒气如影随影,随他劈、砍、削、挑的动作,带起青烟云雾,不胜凄楚。

      “凝霜刀。”

      陆军被张灵救下,胸膛平稳有序的起伏着,应该没什么大事。

      “只是中了些尸气。”手腕轻灵,刀尖向下,在陆军精壮的躯体上划出道口子,等暗红色的污血流干净后,撕开自己的一截袖子,小心谨慎的包扎。他做这些极为顺手,好像多年养成的习惯,面色平静的像一泓秋水,一抬头,对上石兰忐忑的目光,又清冽的笑:“没事。别怕。”

      迅速处理完陆军的伤势,又拿起寒光微芒的凝霜刀,这一次,是从未有所的肃然,水晶棺伸长的臂膀仿佛亘古不变的雕塑,凝固在那。

      石兰把陆军扶到身后,提着露水刀接应:“符!”

      张灵身法轻盈,转瞬探到水晶棺棺盖上。

      刀在嘴里含着,几张鲜红的符朝那臂膀甩了过去:“开殃!”

      “祖先考李府君,李少天,享寿……”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到嘴边,有股咸涩。

      水晶棺沉寂片刻,一股巨浪将棺盖掀翻,张灵被抛投到半空中,还没站稳,一团黑影像离弦的剑,二话不说,从水晶棺扑向张灵:“你们要坏我的好事?”

      石兰直觉意念冲灵,墓主人的神智比她强大千倍,远不是开殃榜能解决的。

      她强忍精神崩裂的疼,发起狠,咬破指尖继续开殃。

      无墨笔断裂后,黑绝师父让她不要妄动,驱鬼是折损心神、寿命的事,太过费心,便是找死。可石兰没办法,神明草难找,以她蒙尘微薄之力,根本无法撼动‘命运’的驶向,等死也是死,找死也是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用心头血开殃榜,几乎是阴阳先生的大忌。

      血色蜿蜒,铺在黄裱纸上,愈发鲜红、明亮,扑向张灵的黑影一滞,张灵抽身,双臂交叉挡在面前,刀身擦过硬实的墓墙,结结实实给了黑影一刀。

      血溅当场。

      那团黑影没有如料想的那般跌落九天,反而踏在震飞出去的水晶棺盖上,姿态昂扬。

      史书上对南梁李氏记载的很少,但凡李氏江山,都不如盛唐之华丽贵重,也都跟红颜祸水结下梁子。唐朝李氏思倾国,御宇多年,几经兴衰。而作为南梁李氏,活的最怄火的、最憋屈的,莫过于眼前的梁废帝李光。

      他还很年轻。

      年轻的不像个帝王。

      大约十七、八岁,没有丝毫少年气,五官深邃极了,脸是死灰白,因过早戴上沉重的王冠而显得面容暗淡,黑玉般的眼睛散发着浓浓的倦意,明明很消瘦、阴沉,眉却是微微上扬的。

      “闯墓人要懂规矩。”仰视下的天子,孱弱、暗淡、形同死水,却偏偏尊贵的让人抬不起头:“报上名。”

      石兰头顶巨大的威压,单薄的筋骨都在颤颤发抖,顺着他的话说:“阴阳道。石兰。”

      少年天子简单的点头,复又看向沉静如水的张灵。

      “天师道。张灵。”声音清冽异常,有种拔剑出鞘的果决和凌厉。

      “李光,字少天,南梁最后一个王。”指大开的水晶棺:“她是我的爱人。”

      本该空荡荡的棺内,如今躺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心形脸,斜刘海,额头饱满,面色光洁如剥壳的鸡蛋,仿佛正面临巨大的痛苦,梦魇中纤细的手仍紧紧攥住身上的被褥,黑发又长又直,如上好的乌色发亮的锦缎,柔顺地披散在身下,发出一种妩媚、秀丽、细致的气质。

      这个沉浸梦魇中的姑娘,应该就是魏老板的女儿,魏紫。

      李光看向魏紫的目光,糅杂着细微可见的暖意和欣喜。

      他跨越漫长久远的时间长河,走上南梁埋没沦落的历史轨迹,最后把自己封锁在这座无尽辉煌的宫殿里,只为等她到来?

      石兰不信。

      “鲍家人说过,魏紫和鲍鑫才是今生命定的爱人。你这是强取豪夺。”振振有词。

      李光深邃冰冷的目光已经扫射过来:“你说,命定?”

      石兰点头。

      “你信命?”他又问。

      这次轮到石兰犹疑,她不敢质问上天,就只能点头。

      李光笑了,带着浓浓的讥讽和不屑,玄色绣着团云纹的龙袍黯淡了灰白色的脸。

      “我出生的时候,是南梁最热闹的时候,当时母亲虚弱的躺在父王怀里,笑得温柔良善,而父王有了传位的王子,自然很开心。我生于南梁大王宫,是南梁唯一的子嗣,也是南梁得以传承下去的微末可笑的希望。可当时的南梁已经四面受敌,连父王也要身披盔甲,持枪上马,跟母亲在大王宫前一次又一次的告别,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班师回朝,半面盔甲见证了战争的残酷,和人心的贪婪。”

      李光就这样坚毅的站在水晶棺盖上,没有过多的动作来表述悲伤和愤怒。平缓冷静的语气就像沉落九尺寒潭下的冰。

      “后来,父王即将战死,是母亲擅自离宫,不顾南梁安危,单枪匹马的闯进尸首异处、满目疮痍的战场,找到被士兵拼死护下、奄奄一息的父王。那时母亲还没来得及想生离死别,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下,她用双手移开忠心护主的士兵,拽出父王的躯体。没有嚎啕大哭,拖他上马,只是那马已经连天加夜的跑瘦了,只能驮住一个人。父王还有意识,几乎求母亲别犯傻,她却敞亮的笑,拔出身后断裂的军旗,刺进马屁股,任它百里疾驰,驮走她心爱的人到达视线的彼岸,她才宽心。”

      “父王受了重伤,却还是忍着剧痛,扛着母亲扎马的半截旗杆,带着残余的士兵,找到母亲。历史的洪流不会知道,可我清楚的记得,母亲衣衫不整的躺在父王的怀里,头回没了高贵雍雅的仪态,低微欣喜的念着‘太好了。你还活着。’而后撒手人寰,在无尽的耻辱中平静满足的死去。父王红了眼,那半截旗杆被他拿在手里,几次要朝自己面门挥下,却被身边残留的将士打飞老远,插进尸骨耸立的山丘。当时我也在。”

      “父王没有迟疑,放把火,烧尽母亲的尸体,撒遍南梁用鲜血浇灌的土壤。王城面临被破,数万百姓正遭受屠戮,父王飞奔回宫,将我安置在空荡无人的大殿上,粗糙宽厚的手牵我走向高大威严的王位。他说,我生而为王。这不是选择,是命运。命运把我带进南梁王宫,亲临一个王朝在饕餮欲望下的沉落,并嘱咐我,王冠之重难以想象,我还没继位,还可以逃走。他这话没有半点轻蔑,对我像对他的士兵、子民和妻子一样坦诚。说完,留我一个人,套上残破不堪的半面盔甲,就这样头也不回的冲出宫门。我还在想,生而为王,该有多荒唐。命运的不堪在于永远不得圆满,永远以高傲姿态玩弄每个人。更替的是王朝、一个时代,不变的是历史、既定的命运。父王没有回来,对他来说,王宫不是他留恋的地方。南梁的疆土才是。我坐在空荡无人的大殿上,踩着高高在上的王位,竟觉得屈辱和羞耻。”

      他的尾音有了颤抖,眼神在昏睡的魏紫身上游移,两颊削瘦,宽大的玄色龙袍也罩不住回忆里的兵荒马乱、刀戈果腹。

      魏紫紧密如扇的睫毛在抖动,似乎梦见的正是他将要说的事实。

      “我想活下去,不想为南梁殉葬,想和爱人逃离战乱纷争,来到一片荒草丛生的天地,用双手开垦出片片农田,摘拾瓜果,紧俏度日。我是那么不堪和无能,带着媚俗的心思,坐上了南梁王的宝座。还在策划着如何背离家乡,投身无人可知的荒野。父王和母亲一生捍卫的南梁,在我眼里只是可憎难缠的命运。父王知道我有这个心思,早就留下两道遗旨。外面铁骑已经踏破宫门,但凡老弱年幼的男子都会拿起武器,一轮接着一轮的冲上去。他们为了南梁,献上一切。而我却踩在王座上,去找父王留下的遗旨。一面遗旨上说,生为帝王,你该战斗。另一面则写,生为儿女,你逃吧。”

      李光笑笑,无尽的嘲讽。

      “父王知我畏缩,不能像个帝王一样战斗。便放我走了。我抛弃南梁,抛弃还在浴血奋战的子民,带着阿紫逃往这座帝王陵。一路上颠簸坎坷、缩头畏尾,连敌国祭出了父王的头颅,我们都要躲。南梁在饱受屠戮和肆虐,处处是人间地狱,昔日盛开的花,纷纷被践踏在铁骑之下,百姓谩骂我,说想不到我竟是南梁唯一的叛国贼。我们尝遍了很多的苦头,看透了人心的沉浮。阿紫就是在即将到达帝王陵前,趁夜离开的,我还清醒着,却不敢叫住她坚定的背影。她每走一步的声音,都足以嘲讽我的懦弱。她什么也没说。可我知道,她会像母亲一样,耗尽心血,保全我这样的王。原来生而为王,我无法选择,南梁子民更无法选择,这是命……”

      这时,魏紫紧闭的眼睛开始缓慢睁开,一点一点,现出大而涣散的眸子,她在审视打量四周,冷静的不像个寻常姑娘,天生的美貌让她脱颖出尘。

      游离一会后,定睛看着李光,冷冷的说了一句话。

      “你还活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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