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异人组》白茶霁夜

34、第三四章

　　村人拿手电筒来追，乌压压的一片，越往山上，空气越浑浊，透着老木头腐烂的味道。

　　鲍磊看起来有十八、九岁，长得还算端庄，有种十里八村俊后生的感觉，土气的俊，张口就是一股酒味：“你跑什么？会不是你放火杀人？”

　　“你们村的人会相信我是无辜的吗？”石兰反问。

　　鲍磊瘪嘴。显然他的话极没说服力，像这种摘不清的事，还是先跑为妙。

　　石兰看似孱弱，长长的马尾辫，简单的白衣黑裤，连手腕都细得像秸秆，跑起来却虎虎生威，灵巧极了。带他蹲进灌木丛，将他的头按得低低的，快要触及她精致凹陷的锁骨。

　　鲍磊不经意间红了脸，像皮球似的反弹，把脖子扬得高高的，想避开突如其来的淡香。

　　“别动！”石兰会错意，低沉的叱责，带着浓浓的警告。

　　鲍磊适才清醒，眼前可不是温顺绵软的小白兔，她急了，可真会咬人的。“别去上山。”鲍磊念叨着。

　　“怎么？”

　　还是一股酒气，跑了几步，清醒许多：“今晚是我哥的同房花烛夜。”

　　他说这话，有点不自然，细微的表情被石兰察觉：“你哥哥叫什么？”

　　“鲍鑫。”

　　“你新嫂子叫什么？”

　　“魏紫。”

　　石兰笑着说：“这就对了。”

　　“什么？”轮到鲍磊瞪圆眼。

　　魏老板的独生女，就叫魏紫。取自‘牡丹之王，重瓣之美’的意思。魏老板在电话里再三提到，魏紫之事完全源于商业对手的陷害，他不但要痛失女儿，还要面临十年的牢狱之灾。他派人寻遍棠樾村附近，都没见到魏紫的踪影。还是后来，有个马来西亚僧人告诉他，魏紫可能被人填进坟墓，做了人家的鬼新娘。

　　魏老板本想请僧人出手，僧人只是把石兰的电话告诉魏老板，当天就消失在魏家豪宅。

　　魏老板也是走投无路之际，按照僧人说的，求助石兰。

　　等村人走后，石兰揪住鲍磊问：“魏紫到底在哪？”

　　“她跟我哥好着呢，没哭，没闹，应该喜欢的不得了。老人们都说，她跟我哥是前世的缘，今生注定在一起。你跑去添什么乱，不知道毁人姻缘，是要遭天谴的嘛！”

　　他咒骂的神情充满厉色，石兰冷冷一笑：“你说的都对。只是你们把人家当成姑娘，却忘了她还是别人家的女儿。”

　　“什么意思？”

　　石兰拽着他，一路往山上跑，好不容易跟‘绿色迷彩’正式碰头。

　　穿着迷彩服的男人指挥几个人挖坑，看泥土的成色还是刚翻开过的。讽刺的是，墓碑附近搭满红白相间的花，似乎在庆幸什么喜事。

　　男人用手背糊一把汗，回头就见石兰单薄到迎风飘忽的身子。

　　虎目睁大，上来就叫：“大姐！革命同志不容易啊，终于成功会师了！”热情的握手，熊掌拍拍石兰的背，也不管她咳得通红的脸，眯眼打量：“没想到你长着十六岁小姑娘的脸，如今都五十有二了。”

　　石兰不自然的咳了咳：“吃多了补品，看起来就要年轻。”

　　“呵呵。”冷笑中的冷笑，尴尬中的尴尬。陆军也不拆穿她的谎话，只是不咸不淡的扯闲天。没让石兰参与到行动上来。

　　鲍磊被这两人的气氛弄得寒毛直竖，哆哆嗦嗦，有点想帮他们挖自己大哥的坑的冲动。

　　片刻后，反应过来，瘦成杆的手臂挥舞着：“谁让你们这群兵蛋子动土的，我大哥新婚燕尔，哪能让你们胡来！”

　　陆军带队四个人。

　　勘位置的是个独眼老头，一只眼早年让胡狼咬了，另一只眼在黑夜沉得像墨，桀桀怪笑，比午夜鹧鸪声还瘆人。大家喊他‘独眼老鬼’，叫得不好，他也欣然答应。

　　挥铲子的，分别是两个双胞胎兄弟。大哥叫陈成，弟弟叫陈全。都是常年混迹社会，做过阴暗勾当的人。但举止倒不轻浮，没有萎缩气质，只是说话沉闷点。他们高高扬起铲子的瞬间，手臂上的肌肉都结成疙瘩块。

　　剩下一个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年轻人。比双胞胎兄弟开口还少，等兄弟俩挖到半路，年轻人抬手示意，先暂停，然后拿出熟悉的玉盒，里面躺着一排排蓝田玉算筹，在夜空中，散发呼应星海的光。

　　石兰震惊，抓住他仔细卜算的手，他的眸子不同于张林，带点深灰色，像星辰大爆炸后碎裂的微尘。

　　他不言不语，眼底涌现淡淡的反感，石兰怔怔的松手，陆军刚要出言讽刺，她及时按捺住不平的情绪，换上平淡而抱歉的语气：“我认错人了。”

　　陆军绝倒。

　　也不知道魏老板叫这个爱撒谎的姑娘来干嘛，帮不上忙，还使劲添乱。

　　石兰也怪自己乱了心智，别说他不是张林。张林来了又怎样？

　　“张灵。”陆军问年轻人：“你的卜算之术最准确，这下面可有魏小姐的影子？”

　　年轻人快速摆弄蓝田玉算筹，深灰色的眸子涌动微澜：“有。”

　　“继续挖！”陆军指挥道。

　　石兰也不冲动了，缓步走到年轻人跟前，在他冷淡与她对视的刹那，解开遮住半张脸的口罩，露出俊秀挺拔的鼻子和薄染清傲的嘴唇。还是无瑕的玉人，同一张面孔，一个温雅俊逸，一个冷峻贵气。

　　他还保持着盘坐卜算的姿势，乌黑的头发裁剪得干净利落，背脊挺直，有着高贵难掩的气质和拒人三尺的魄力。

　　“怎么？”他冷静而冷淡的开口，对石兰的唐突充满敌意。

　　人间太岁神。

　　石兰此时才醒悟，金陵城飘飘君子的张林，有着悲悯世人的神意。此时盘坐在她眼前的张林，才是应了太岁之意。

　　“我……”游移不定的后半句话被吞没嘴边，她的身子倾倒在一片结实的胸膛上，钻入鼻子的是春寒，映入眼帘的是他白皙若刻的下巴。

　　他抱着石兰滚到一旁，身下传来恐怖的轰鸣，方才还平坦如履的地面，顿时陷进去深不见底的黑洞。

　　阴风卷着细雨，打湿山上清冷凉薄的空气。

　　雨下得不大，她竟有种迷了眼的错觉。张灵快速的把她放下，立刻投身挖掘二人组，想赶在天亮之前把魏小姐救出来。

　　陆军不怀好意的捅她腰：“大姐，你是来办事的，还是来撩人的。”

　　石兰懵懂：“撩人？”

　　陆军汗，感情这只小呆兔，啥也不懂，就敢跑这蹦跶。也不怕小命搭在这！

　　鲍磊说什么也不让动他大哥的墓，整个人快爬在棺材板上。石兰要拉他起来，他不干，酒劲上来，醉得疯疯癫癫的，只听棺材板剧烈的晃动几下，应声裂开，木头屑都飞老远，鲍磊没躲开，正好扑倒一座骨头架上，吃了一嘴灰，定睛看看，吓得屁滚尿流的爬起。

　　“大哥！大哥！”

　　陆军让所有人全力搜救魏小姐，可是找遍了棺材盒子，都没有找到魏小姐的影子。

　　最后，独眼老鬼不耐烦的拽过鲍磊，磨得发亮的刀就架在他细白的脖颈上：“老实说，魏小姐到底被你们藏哪去了！”

　　鲍磊初生牛犊不怕虎，没发现血腥的眼睛亮的很，硬是不说话。石兰担心独眼老鬼真抹他脖子，主动请缨劝说。鲍磊偏过头，拒不配合。石兰掐住他脖子后的肉，真的要怒了：“你要在这死了，就是白死。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不算好汉，就是个孬种！”

　　张灵清冽的看。

　　鲍磊想了想，终于肯缩脑袋，把魏小姐到鲍家的事，前前后后都交代了。最后还是一口咬定，确实亲眼看见魏小姐被抬进棺材。

　　这就犯愁了。

　　既然下地了，总该有个遗体吧。难不成魏小姐诈尸跑了？

　　这么一想，更觉得这里鬼气森森，有点要起尸的感觉。以陆军为首的双胞胎兄弟商量着撤退，独眼老鬼抽着大烟枪，眼眯成一道缝，看到石兰摆开架势，阴沉沉的问：“你还有啥主意？”

　　石兰按照《三元总录》所讲，查勘此地的风水，断言不会有起尸的嫌隙。

　　陆军不想听她胡诌，早把她归为‘神婆’一类，都开始收拾背包，准备去赶明天回县城的第一班车。

　　就在这时，张灵猛地开口：“鲍家地下占了座帝王墓，魏小姐是被带进去的。”

　　鲍磊曾大言不惭的说过，他家后面有座帝王墓，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如今反过来了，自己新嫂子倒被人率先抢走了。

　　这样传出去，岂不跌了唐唐鲍家的面子？

　　鲍磊抡起铲子，抹抹鼻子：“妈的！还有人敢动我大嫂，不知道鲍家不好惹吗！”

　　张灵又说：“是帝王鬼。不是人。”

　　鲍磊只当没听见，扛着洛阳铲就走，一脚踩空，半边身子悬在半空，吓得“哇哇”乱叫。

　　幸亏石兰看着他，否则摔下去，就是尸首分家的事。

　　陆军等人靠近平白无故裂出的黑洞，似乎层层墓室之中，真有个帝王的影子在无尽岁月中等待着……